作者:M·斯科特·派克
類別:社會心理
這本書處處透露出溝通與理解的意味,它跨越時代限制,幫助我們探索愛的本質,引導我們過上嶄新,寧靜而豐富的生活;它幫助我們學習愛,也學習獨立;它教誨我們成為更稱職的、更有理解心的父母。歸根到底,它告訴我們怎樣找到真正的自我。
正如開篇所言:人生苦難重重。M·斯科特·派克讓我們更加清楚:人生是一場艱辛之旅,心智成熟的旅程相當漫長。但是,他沒有讓我們感到恐懼,相反,他帶領我們去經歷一系列艱難乃至痛苦的轉變,最終達到自我認知的更高境界。
第一部分 自律
問題和痛苦
人生苦難重重。
這是個偉大的真理,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真理之一。它的偉大,在於我們一旦想通了它,就能實現人生的超越。只要我們知道人生是艱難的———只要我們真正理解並接受這一點,那麼我們就再也不會對人生的苦難耿耿於懷了。
然而,大部分人卻不願正視它。在他們看來,似乎人生本該既舒適又順利。他們不是怨天尤人,就是抱怨自己生而不幸,他們總是哀嘆無數麻煩、壓力、困難與其為伴,他們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命運偏偏讓他們自己、他們的家人、他們的部落、他們的社會階級、他們的國家和民族乃至他們的人種吃苦受罪,而別的人卻安然無恙,活得自由而又幸福———我熟悉類似的抱怨和詛咒,因為我也曾有過同樣的感受。
人生是一連串的難題,面對它,你是哭哭啼啼,還是勇敢奮起?你是束手無策地哀嘆,還是積極地想方設法解決問題,並慷慨地將方法傳給後人呢?
解決人生問題的首要方案,乃是自律,缺少了這一環,你不可能解決任何麻煩和困難。局部的自律只能解決局部的問題,完整的自律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生活中遇到問題,這本身就是一種痛苦,解決它們,就會帶來新的痛苦。各種問題結隊而來,使我們疲於奔命,不斷經受沮喪、悲哀、難過、寂寞、內疚、懊喪、惱怒、恐懼、焦慮、痛苦和絕望的打擊,從而不知道自由和舒適為何物。心靈之痛,通常和肉體之痛一樣劇烈,甚至更加難以承受。正是由於人生的矛盾和衝突帶來的痛苦如此強烈,我們才把它們稱為問題;正是因為各種問題接踵而來,我們才覺得人生苦難重重,悲喜參半。
人生是一個面對問題並解決問題的過程。問題能啟發我們的智慧,激發我們的勇氣;問題是我們成功與失敗的分水嶺。為解決問題而付出努力,能使思想和心智不斷成熟。學校為孩子們設計各種問題,促使他們動腦筋、想辦法,恐怕也是基於這樣的考慮。我們的心靈渴望成長,渴望迎接成功而不是遭受失敗,所以它會釋放出最大的潛力,儘可能將所有問題解決。面對問題和解決問題的痛苦,能讓我們得到最好的學習。美國開國先哲本傑明·富蘭克林說過:「惟有痛苦才會帶來教益。」面對問題,聰明者不因害怕痛苦而選擇逃避,而是迎上前去,直至將其戰勝為止。
遺憾的是,大多數人似乎不是聰明者。在某種程度上,人人都害怕承受痛苦,遇到問題就慌不擇路,望風而逃。有的人不斷拖延時間,等待問題自行消失;有的人對問題視而不見,或盡量忘記它們的存在;
有的人與麻|醉|葯和毒品為伴,想把問題排除在意識之外,換得片刻解脫。我們總是規避問題,而不是與問題正面搏擊;我們只想遠離問題,卻不想經受解決問題帶來的痛苦。
規避問題和逃避痛苦的趨向,是人類心理疾病的根源。人人都有逃避問題的傾向,因此大多數人的心理健康都存在缺陷,真正的健康者寥寥無幾。有的逃避問題者,寧可躲藏在頭腦營造的虛幻世界里,甚至完全與現實脫節,這無異於作繭自縛。心理學大師榮格更是明確地指出:「神經官能症,是人生痛苦常見的替代品。」
替代品帶來的痛苦,甚至比逃避的痛苦更為強烈,神經官能症由此成了更棘手的問題。不少人為逃避新的問題和痛苦,不斷以神經官能症為替代品,導致患上各種心理疾病。所幸也有人能坦然面對神經官能症,及時尋求心理醫生幫助,以正確的心態面對人生正常的痛苦。事實上,如果不顧一切地逃避問題和痛苦,就會由此失去以解決問題推動心靈成長的契機,導致心理疾病越來越嚴重,而長期的、慢性的心理疾病,就會使人的心靈停止生長。不及時治療,心靈就會萎縮和退化,心智就永遠難以成熟。
正確的做法是:我們要讓我們自己,也要讓我們的孩子認識到,人生的問題和痛苦具有非凡的價值。
勇於承擔責任,敢於面對困難,才能夠使心靈變得健康。自律,是解決人生問題的首要工具,也是消除人生痛苦的重要手段。通過自律,我們就知道在面對問題時,如何以堅毅、果敢的態度,從學習與成長中獲得益處。我們教育自己和孩子自律,也是在教育我們雙方如何忍受痛苦,獲得成長。
自律究竟包括哪些技巧呢?如何通過自律,消除人生的痛苦呢?簡單地說,所謂自律,是以積極而主動的態度,去解決人生痛苦的重要原則,主要包括四個方面:推遲滿足感、承擔責任、尊重事實、保持平衡。它們並不複雜,不過要想正確地運用它們,你需要細心體會,廣泛實踐。它們其實相當簡單,即便是十歲的小孩,也能夠最終掌握。不過有時候,即使貴為一國之君,也會因忽略和漠視它們而遭到報復,自取滅亡。實踐這些原則,關鍵在於你的態度,你要敢於面對痛苦而非逃避。對於時刻想著逃避痛苦的人,這些原則不會起到任何作用,他們也絕不會從自律中獲益。接下來,我要對這幾種原則深入闡述,然後再探討它們背後的原動力———愛。
推遲滿足感
不久前,一位30歲的財務分析師請求我的幫助,她想糾正在最近幾個月里,總是拖延工作的惡習。
我們探討了她對老闆的看法,老闆對她的態度;她對權威的認識以及她的父母的情況。我們也談到她對工作與成就的觀念;這些觀念對其婚姻觀、性別觀的影響;她同丈夫和同事競爭的願望,以及競爭帶給她的恐懼感。儘管一再努力,但這種常規心理分析和治療,並未觸及問題的癥結。終於有一天,我們進入久被忽略的一個領域,才使治療出現了轉機。
「你喜歡吃蛋糕嗎?」我問。
她回答說喜歡。
「你更喜歡吃蛋糕,」我接著問,「還是蛋糕上塗抹的奶油?」
她興奮地說:「啊,當然是奶油啦!」
「那麼,你通常是怎麼吃蛋糕的呢?」我接著又問。
我也許是有史以來最愚蠢的心理醫生了。
她不假思索地說:「那還用說嗎,我通常先吃完奶油,然後才吃蛋糕的。」
就這樣,我們從吃蛋糕的習慣出發,重新討論她對待工作的態度。正如我預料的,在上班第一個鐘頭,她總是把容易和喜歡做的工作先完成,而在剩下六個鐘頭里,她就盡量規避棘手的差事。我建議她從現在開始,在上班第一個鐘頭,要先去解決那些麻煩的差事,在剩下的時間里,其他工作會變得相對輕鬆。考慮到她學的是財務管理,我就這樣解釋其中的道理:按一天工作七個鐘頭計算,一個鐘頭的痛苦,加上六個鐘頭的幸福,顯然要比一個鐘頭的幸福,加上六個鐘頭的痛苦划算。她完全同意這樣的計算方法,而且堅決照此執行,不久就徹底克服了拖延工作的壞毛病。
推遲滿足感,意味著不貪圖暫時的安逸,重新設置人生快樂與痛苦的次序:首先,面對問題並感受痛苦;然後,解決問題並享受更大的快樂,這是惟一可行的生活方式。
其實,我們早在小時候(通常從五歲開始),就可以學會自律的原則,避免只圖眼前安逸帶來的不利。例如在幼兒園裡,有的遊戲需要孩子們輪流參与,如果一個五歲的男孩多些耐心,暫且讓同伴先玩遊戲,而自己等到最後,就可以享受到更多的樂趣,他可以在無人催促的情況下,玩到盡興方休。對於六歲的孩子而言,吃蛋糕時不把奶油一口氣吃完,或者先吃蛋糕,后吃奶油,就可以享受到更甜美的滋味。小學的孩子正確對待家庭作業,是實踐「推遲滿足感」的最佳手段。孩子滿12歲時,無須父母催促,首先做完功課,再去看電視。到了十五六歲以後,他們的實踐更可以得心應手。到了青春期,他們處理類似問題,應該形成一種習慣或常態。
根據教育工作者的經驗,不少青春期的少年,卻缺少這種健康的常態。許多孩子懂得推遲滿足感的好處,但還有的孩子顯然缺乏能力和經驗。有的孩子長到十五六歲,仍舊缺乏「先吃苦,后享受」的意識,而是恰好將次序顛倒過來,他們很容易成為「問題學生」。他們的智商與別人相比毫不遜色,但不肯用功學習,導致成績遠遠落在別人後面。他們說話和做事,全憑一時衝動。只要心血來潮,他們動輒曠課或逃學。他們不願思考,缺乏耐心,這很容易危及他們的社會生活:喜歡打架,與毒品為伴,故意與警方為難併發生衝突,此類情形司空見慣。「先享受,后付費」,成為他們的座右銘。他們最需要心理治療,卻往往為時已晚。意氣用事的青少年,通常不喜歡被人干涉,即便心理治療師能以客觀、公正、親切的姿態,慢慢化解他們的敵意,他們也難以積極配合整個治療過程。他們的主觀衝動過於強烈,經常逃避定期的治療。心理醫生的一切努力,常常以失敗告終,最終這些孩子離開學校,浪跡社會。他們的成年生活也極為糟糕———婚姻不幸,精神恍惚、神不守舍,容易遭受意外事故,而精神病院或者監獄可能成為他們最終的歸宿。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形?為什麼大部分人擁有足夠的自制力,能避免貪圖一時安逸的惡果,卻有相當數量的人不懂得推遲滿足感,最終成為失敗者?其中的原因,目前醫學界尚無定論,僅有的答案也缺乏足夠的依據,基因的作用並不明顯,其他因素也有待科學論證,但大部分跡象表明,在這方面,家庭教育起著相當大的作用。
父母的過錯
缺少自律的孩子,未必是因為父母管教不嚴。不少孩子甚至經常遭受嚴厲的體罰,即便小有過錯,父母也會噼頭蓋臉地打過去:掌摑、腳踢、鞭打、拳擊,可謂花樣翻新。這種教育不僅收效甚微,甚至反而使局面惡化。
父母本身難以自律,就不可能成為孩子的榜樣。父母常常告誡孩子:「照我的話去做,不過別去學我。」他們酗酒無度,或在孩子面前惡語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他們缺乏起碼的自制力,缺少長輩的尊嚴和理性;他們形容邋遢、一塌煳塗,甚至偷懶耍滑、背信棄義。他們的生活毫無章法,卻強迫孩子有條不紊地生活。可想而知,假如父親動輒毆打孩子的母親,那麼母親因兒子欺負妹妹而對其施以體罰,又有多少意義呢?如何又能指望兒子聽她的話,控制好情緒呢?在年幼的孩子心中,父母就像上帝那樣位高權重。孩子缺乏其他模仿的對象,自然把父母處理問題的辦法全盤接受下來,並視為金科玉律。父母懂得自律、自製和自尊,生活井然有序,孩子就會心領神會,並奉之為最高準則。父母的生活混亂不堪、任意妄為,孩子們同樣照單全收,並視為不二法門。
父母的愛心至關重要,即便家庭生活混亂,倘若有愛存在,照樣可以培養出懂得自律的孩子。父母身為醫生、律師、企業經理、慈善家,即便在職業上得心應手,生活方式也相當嚴謹,倘若缺少愛和溫情,他們培養的子女,就和成長在貧寒、混亂家庭的孩子一樣,照樣不懂得自律,照樣隨心所欲、無法無天。
愛,關乎心靈的健康成長。在本書後面部分,我將就此深入探討。愛,是身心健康必不可少的元素,所以有必要了解愛的實質,以及愛同自律的關係。
我們愛某樣東西,就會樂於為它付出時間。譬如,某個青年終於擁有心儀已久的汽車,你就會發現,他把多少時間用在汽車上面:擦車、洗車、修車、給汽車美容、不停地欣賞它、整理汽車內室……你也可以觀察,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如何照料他的花園:澆水、施肥、修剪、除蟲、嫁接、移植……對子女的愛也同樣如此,我們可以花更多的時間去照顧他們、陪伴他們。
讓孩子學會自律,也需要時間。不把精力用在孩子身上,與孩子相處的時間少得可憐,就無法深入了解其需要,就不知道他們在自律方面,還需要哪些條件。遺憾的是,即便孩子明顯需要紀律訓練的時候,我們可能照樣無知無覺,甚至不管不顧。「我沒精力管你們,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最後,到了危機時刻,孩子的錯誤導致我們惱怒,我們就會把滿腔怨氣發泄出來。我們根本不願去調查問題的本質,也不考慮哪種教育模式最適合。父母習慣用嚴厲的體罰教訓孩子,本質上不是教育,而是發泄怨氣和不滿。
聰明的父母決不會這樣做。他們願意花時間了解孩子,對症下藥地教育孩子。哪怕孩子犯了大錯,他們也恰當運用敦促、鼓勵、表揚,或必要的警告和責備。他們靈活調整孩子的發展方向,認真觀察孩子的言行舉止:吃蛋糕、做功課、撒謊、欺騙、逃避任務……他們也會傾聽孩子的心裡話,在對孩子的管教上,他們掌握分寸,張弛有度。他們給孩子講有意義的故事,適時親吻、擁抱、愛撫他們,及時糾正孩子的問題。
毋庸置疑,父母的愛,決定了家庭教育質量的優劣。充滿愛的教育帶來幸運;缺乏愛的教育只能導致不幸。富有愛心的父母,善於審視孩子的需要,做出理性、客觀的判斷。他們也可能在面臨痛苦抉擇時,與孩子一道經受痛苦和折磨。孩子也當然會逐漸意識到,父母甘心陪著忍受苦楚的一片苦心。他們未必立刻流露感激之情,卻可以領悟到痛苦的內涵和真諦,他們提醒自己:「既然爸爸媽媽願意陪著我忍受痛苦,痛苦就不見得那麼可怕,而且未必是太壞的事。我也應該承擔責任,面對屬於自己的痛苦。」———這就是自律的起點。
父母付出的努力越大,孩子感受到的重視程度,就越是強烈。有的父母為掩飾在家庭教育上的失敗,就會不停地告訴孩子,說自己是多麼愛他們,多麼重視他們,云云,但真相無法逃過孩子的眼睛。孩子不會被謊言和欺騙長期蒙蔽,他們渴望得到父母的愛,但父母一再出爾反爾,只會讓他們漸失信心。即便他們表面不會牢騷不斷,或大發雷霆,可父母的教導和許諾,近乎一錢不值。更為糟糕的是,他們會情不自禁地模仿父母,拷貝父母的處世方式,將它視為人生的標準和榜樣。
那些沐浴著父母的愛的孩子,心靈卻可以健全發展。他們也可能因父母一時的忽視表示不滿,然而他們對父母的愛感激不盡。父母的珍視讓他們懂得珍惜自己,懂得選擇進步而不是落後,懂得追求幸福而不是自暴自棄。他們將自尊自愛作為人生起點,這有著比黃金還要寶貴的價值。
「我是個有價值的人」,有了這樣寶貴的認知,便構成了健全心理的基本前提,也是自律的根基。
它直接來源於父母的愛。「天生我材必有用」,這種自信須從幼年培養,不然成年後再作補救,往往事倍功半。孩子幼年起就享受到父母的愛,成年後即便遭遇天大的挫折,幼年培養的強大自信,也會使其鼓足勇氣,勇敢地戰勝困難,而不致自暴自棄。
自尊自愛的感覺,是自律的基礎。自律的核心,就是學習自我照顧,承認自我價值的重要性,並採取一切措施照顧自己,這是走向自立的關鍵。假如懂得自我珍惜,我們就會合理安排時間。那個拖延工作的財務分析師的問題,就在於她一度忽略和漠視時間的價值,因此鬱鬱寡歡,無謂地虛度光陰。童年時,她曾有過不幸的遭遇:親生父母有能力照顧她,可是每逢學校放假,他們都會拿出錢,把她送到養父母家中,她從小就體驗到寄人籬下的感覺。孩子覺得父母不重視她,也不願意照顧她,她從小就覺得低人一等。她長大以後雖聰明能幹,自我評價卻低得可憐。所以,她不得不從最基本的自律做起。意識到時間有多麼重要,她終於重新設定時間表,讓每一分、每一秒都得到充分利用。
孩子童年時能得到父母的愛和照顧,長大后內心就會擁有安全感。所有的孩子都害怕被遺棄。孩子到了六個月大,就會意識到自己與父母彼此分離,這使他們感覺無助。他們知道,依靠父母提供物質資料,才能獲得生存,遭到遺棄就無異於死亡,所以害怕任何形式的遺棄。父母對此都有敏銳的直覺,他們向孩子做出保證:「我們是愛你的,永遠不會丟棄你不管。」「爸爸媽媽當然會回來看你,我們會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我們是不會忘記你的。」父母做出保證並以切實行動配合,孩子到了青春期和青年時期,潛在的恐懼就會消失,就不會只貪圖一時的安逸,甘願以某種方式推遲暫時的滿足感。他們知道,只要耐心等待,他們的需求最終都會實現,就像家庭和父母做出的保證一樣。
很多孩子沒有這種運氣,從幼年起就遭受父母的遺棄、忽略、毆打乃至死亡的威脅,或者就像那個財務分析師,一向缺少父母的疼愛和關心。即便沒有類似不幸,也會因為沒有父母的愛的保證,生活在恐懼的陰影中。有些父母貪圖省事,想讓家庭教育更快生效,動用威嚇性的「遺棄」手段告誡孩子:「照我的話做,不然我絕不會愛你。你可以想象,你會落得什麼下場!」———那當然意味著拋棄和死亡。
父母把愛心丟到一邊,取而代之的,是缺乏人性的專制,這使得孩子對未來充滿恐懼。他們覺得世界不安全,甚至把世界看成是地獄,這種感覺會一直帶到成年時期。他們不願推遲滿足感和安全感,更想選擇當即透支快樂和滿足。他們覺得未來遙遠而渺茫,讓他們缺乏起碼的信賴感,哪怕未來要比現在好過許多倍,他們也寧可選擇得過且過。
要讓孩子養成推遲滿足感的習慣,就必須讓他們學會自律;要讓他們養成自律意識,對安全感產生信任,父母必須以身作則。這些心靈的財富,來自父母表裡如一的愛,來自父母持之以恆的照顧,這是父母送給子女最好的禮物。假如這些禮物無法從父母那裡獲得,孩子也有可能從其他渠道得到,不過獲得禮物的過程,必然是一場更為艱辛的奮鬥,通常要經過一生的鏖戰,而且常常以失敗告終。
解決問題的時機
談到父母的愛對子女的自律,以及對推遲滿足感的影響,我們不妨看看不能推遲滿足感,對於成年生活有怎樣的影響。雖然多數成年人都具備推遲滿足感的能力,他們可以順利讀完高中和大學,繼而投身社會生活,沒有鋃鐺入獄的不幸,但是,他們的發展仍是不完善的,解決問題的能力同樣也不完善。
說來可笑,我到了37歲,才學會修理日常物品和器具,此前不管是修水管、修電燈,還是根據複雜的說明書組裝玩具或者傢具,我都是一竅不通,偶爾為之,也總以混亂、失敗和沮喪收場。儘管我從醫學院光榮畢業,然後安家立業,並在心理治療和行政管理上小有成就,可處理起機械來卻笨手笨腳,活像個愚蠢的傻瓜。我自卑地相信缺乏某種基因,天生就不是解決機械問題的材料。37歲快要結束的那年春天,我星期天在戶外散步,看見鄰居正在修理除草機。我同他打過招唿,羡慕地說:「哦,你真是能幹啊!我從來就不會修理這種玩意兒,還有其他別的東西。」他馬上回答:「那是你沒有花時間去嘗試罷了。」我繼續散步,內心越來越不平靜,他這句簡單而意味深長的話,給了我很大的震撼。我捫心自問:「他說的可能是對的。夥計,也許你真的沒那麼差勁兒,是嗎?」
我銘記他的話,並提醒自己:以後有機會,一定要花時間檢驗一下。不久我就有機會親自驗證這個疑問。一位女病人的汽車剎車出了問題:被什麼東西卡住而無法活動。病人告訴我:汽車儀錶板下面有個剎車開關,不過她不知道開關的確切位置,也不知道是什麼形狀。我自告奮勇地幫她解決這個問題。
我躺在方向盤下面的地板上,盡量提醒自己放鬆。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然後耐心地觀察了好幾分鐘。
我看不懂眼前那成堆的電線啊、管子啊、杆子啊,它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集中注意力,追蹤與剎車有關的機件,弄懂了剎車的運作過程。我最終找到了癥結———那個使剎車無法移動的小開關。我又做了細緻研究,發現把手指向上一扳,剎車就可以被釋放出來。於是我就那樣做了:真是想不到,只要指尖給出一盎司的壓力,問題就徹底解決了。我異常振奮:嘿,我真是一流的機械師啊!
我的專業與機械無關。我既沒有機械專業知識,也不願解決機械問題,我把時間用在非機械領域上。
大多數情況下,我寧願求助於修理工。我現在知道,這完全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基因有什麼缺陷。
我相信除非存在智力障礙,不然只要花時間學習,就沒什麼問題解決不了。
許多人都沒付出時間和精力,去解決知識、社交、心理方面的問題———就像我對待機械問題的態度一樣。在得到機械修理啟蒙之前,假如我那天缺乏耐心,就會把腦袋伸到病人汽車儀錶板下,胡亂扯幾根線頭,見沒有效果,我便會聳聳肩、攤攤手說:「對不起,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我想我沒辦法幫上你了。」許多人處理問題,不也是採取這樣的態度嗎?前面提到的財務師,其實是一位充滿愛心、相當努力的母親,卻怎麼也管不好兩個孩子。孩子的情緒出現異常,或者家庭教育出現問題,她很快就會覺察到。她通常只會根據大腦的即興反應,隨意動用家長權威,譬如強迫孩子多吃早點,提前就寢等等。儘管這麼做收效甚微,但她卻極少考慮類似方式是否能解決問題。萬般無奈之下,最終她只好向我求助,懊惱地對我說:「我拿他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我該怎麼辦呢?」這位女士頭腦聰明,只要在工作上不再推諉塞責,就會顯示出極強的能力,但在解決家庭矛盾上,她立刻就成了智力低下的人。問題的關鍵出在她對時間的利用上。家庭問題讓她頭昏腦脹,她只想儘快脫身,儘快縮短自己與問題接觸的時間,而不願花時間來應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不願冷靜地分析問題。雖然解決問題能給她帶來滿足感,而她根本不想去推遲這種滿足感,哪怕是一兩分鐘也不行,最終她沒有從問題中積累起任何有效的經驗,家庭便因此長期陷入了混亂。
我們談論的上述人士,並非有明顯的心理障礙,面對問題時,也不會出現奇特的「智力缺陷」,他們的問題僅僅在於缺少自律。那個財務分析師的情況,足以代表所有的人。我們有誰能夠拍著胸脯說:他們總是把足夠多的時間用在分析孩子的問題和解決家庭危機上面?又有誰真正學會了自律和自我管理,從而不會消極面對一切問題,不會心灰意冷地攤開雙手說:「這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
和那些缺乏耐心、想讓問題馬上解決的態度相比,另一種解決問題的態度更低級,也更有破壞性,那就是希望問題自行消失。人人都有這樣的傾向:問題一旦出現,就要立刻解決,不然他們就會思緒煩亂、寢食不安,這樣的心態顯然不切實際,但一廂情願地等待問題自行消失,這種心態更為可怕,通常不會帶來任何好結果。有一個30歲的單身銷售員,他在某小城市接受團體治療期間,與另一個團體治療成員的妻子偷偷約會。另一個治療成員是個銀行家,最近剛剛和妻子分居。銷售員知道,銀行家長期處於憤怒和鬱悶狀態,因為他痛恨妻子離開自己。銷售員知道,他對那個銀行家和其他團體治療成員並不誠實,因為他沒有透露他和銀行家妻子的交往,這違背了團體治療的基本原則。他也知道,那個銀行家遲早會知道妻子同自己的關係。解決這個問題的惟一辦法,就是把這種關係在治療團體里公開,並且取得大家的支持,迎接銀行家的怒火和攻訐。不過銷售員卻什麼都沒有說。過了三個月,銀行家發現了他們的關係,正如預料的那樣,銀行家大為惱火,他以這件事為緣由,很快中止了治療。銷售員傷害性的舉動,終於遭到團體成員的質疑和指責,而他卻辯解說:「我以前覺得說出這件事,可能會引起一場激烈的爭論,假如我什麼都不說,一切都會過去,也不會發生唇槍舌戰。我以為等待足夠長的時間,問題可能就會消失。」
———問題沒有消失,它們仍繼續存在,它們是妨礙心靈成長的永遠的障礙。
團體治療專家提醒銷售員:為避免解決問題而忽略問題的存在,並指望問題自行消失,這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大問題。可是四個月以後,就在那年的初秋,銷售員又做出了一次匪夷所思的舉動:他突然中止了銷售工作,開辦了一個傢具修理公司(這樣,他就不必經常出差了)。治療專家發現他是孤注一擲,就對他的舉動的合理性提出質疑,因為冬天(淡季)即將來到,他很可能生意慘淡。那個銷售員卻認為,公司可以接到很多訂單,使他很快渡過難關。二月份,他對大家宣布:他不得不放棄治療了,因為他已無法支付治療費用。他一貧如洗,只好另尋職業。在過去五個月里,他一共才修理了七件傢具。當他被問到既然前景不妙,為什麼沒有及早去找一份工作,他回答說:「六個星期以前,我本以為可以很快賺到錢,卻沒有想到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但當時看上去,我的處境並沒有那樣急迫啊!可是,我的上帝,現在完全不一樣了,我根本沒有料到!」顯然,他忽視了自己的問題,他終於明白:只有解決「忽視問題」這一問題,他才能繼續解決其他問題,才能走向下一步———世界上所有的心理治療,本質上莫不如此。
忽視問題的存在,反映出人們不願推遲滿足感的心理。我說過:直面問題會使人感覺痛苦。問題通常不可能自行消失,若不解決,就會永遠存在,阻礙心智的成熟。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問題降臨,必將帶來程度不同的痛苦體驗。儘可能早地面對它們,意味著推遲滿足感,放棄暫時的安逸和程度較輕的痛苦,體驗程度較大的痛苦,如此才會得到回報。現在承受痛苦,將來就可得到更大的滿足感;而不謀求解決問題,將來的痛苦會更大,延續的時間也更長。
表面看起來,前面那個銷售員漠視問題,完全是由於心智不夠成熟所致,實際上,如同財務分析師一樣,那個銷售員也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情況。曾經有位久經沙場的將軍告訴我:「軍隊最大的問題在任何組織和機構中都同樣存在,那就是絕大多數指揮官,只會獃獃坐在辦公室里,眼睛盯著大堆問題,遲遲無法做出決定,更談不上實際行動了,似乎盯上幾天幾夜,問題就會自行消失一樣。」這位將軍所指的指揮官,不是某些缺乏意志力的普通人,不是心理脆弱或性格異常的人,而是高級軍官,他們資歷深厚,接受過嚴格訓練。
父母同樣是指揮官,其使命和管理企業一樣複雜。正像軍隊指揮官那樣,大多數父母面對孩子的問題束手無策,連續數月乃至數年都無任何舉措,只可一味拖延。有的家長連續五年沒有進展,不得不向兒童心理學家求教。她沮喪地說:「我原本以為孩子長大些,就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不懂事,可局面一點兒變化也沒有。」父母做出某些決定的確很難,隨著孩子年齡增長,個別問題可能消失,但終歸是極少數。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適當給予指導和幫助,多了解他們的問題,必然是有益的事情,問題拖得越久,就越是難以應付,甚至積重難返,解決起來自然更加艱難了。
承擔責任
不能及時解決人生的難題,它們就會像山一樣橫亘在我們眼前。
很多人顯然忽略了其中的道理。我們必須面對屬於自己的問題,這是解決問題的基本前提。避之惟恐不及,認為「這不是我的問題」,顯然一點好處也沒有;指望別人解決,也不是聰明的做法。惟一的辦法———我們應該勇敢地說:「這是我的問題,還是由我來解決!」相當多的人只想逃避,他們寧願這樣自我安慰:「出現這個問題,不是我而是別人的原因,是別人拖累了我,是我無法控制的社會因素造成的,應該由別人或者社會替我解決。這絕不是我個人的問題。」
趨利避害,逃避責任,這種心理趨向令人遺憾,有時甚至達到可笑的程度。我過去曾隨美國軍隊駐紮在沖繩島,當時有個美軍軍官酗酒成癮,問題嚴重,只好找我做心理諮詢,看看是否有可能解決。他否認自己飲酒成性,還認為酗酒不是他的個人問題。他說:「在沖繩島,我們晚間無事可做,生活實在是無聊,除了喝酒,還能做什麼呢?」
我問他:「你喜歡讀書嗎?」
「是啊,當然啊,我喜歡讀書。」他說。
「既然如此,你晚上以讀書代替喝酒,不是更好嗎?」
「營房裡太吵鬧,我可沒心思讀書。」
「那麼去圖書館看書怎麼樣呢?」
「圖書館距離太遠了。」
「難道圖書館比酒吧還要遠嗎?」
「唉,說實話吧,其實我也不怎麼愛讀書。我的興趣不在讀書上,我原本就不是個愛讀書的人。」
我換了話題,繼續問道:「你喜歡釣魚嗎?」
「當然啊,我太喜歡釣魚了。」
「那麼,你為什麼不以釣魚來代替喝酒呢?」
「我白天得工作啊。」
「難道晚上就不能釣魚了嗎?」
「當然不能啊,沖繩島晚上沒什麼地方可以釣魚。」
「好像不是吧,據我所知,這裡有好幾家夜間釣魚俱樂部,我介紹你到那裡去垂釣,你覺得怎麼樣呢?」
「嗯……怎麼說呢,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喜歡釣魚。」
「聽你的意思,」我指出他的問題,「在沖繩島這裏,除了喝酒以外,其實還是有其他事情可做的,但是確切地說,惟有喝酒,才是你最喜歡的事。」
「我想你說的沒錯。」
「可是,你總是飲酒過量,以至於違犯軍紀,給你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對不對?」
「有什麼辦法呢?駐紮在這個該死的小島,人人整天只有靠喝酒打發時間,這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嗎?」
我同他交談了很久,但這位軍官總是固執己見,不願承認酗酒是他的個人問題。他也不肯接受我的建議:只要憑藉毅力和決心,再加上別人的幫助,就可以徹底解決問題。我只好無奈地通知他的上司:他根本不肯接受幫助,他的固執讓我無能為力。就這樣,那個軍官繼續酗酒,最終被開除軍職。
在沖繩島,有一位年輕的軍人|妻子,她用剃鬚刀片割開了手腕,被送到搶救室急救。後來,我在病房裡見到她,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當然是想自殺了。」
「你為什麼想自殺呢?」
「這個地方讓我覺得無聊和乏味,我一刻也忍受不了。你們必須把我送回國內,要是還得呆在這裏,我還是會自殺的。」
「住在沖繩島,為什麼讓你感覺那麼痛苦呢?」
她抽泣著說:「我在這裏什麼朋友也沒有,我一直都很孤獨。」
「這確實很糟糕。可是,你為什麼不去交朋友呢?」
「因為我住在沖繩島該死的居民區,那裡沒人說英語。」
「那你為何不駕車去美軍家屬區,或者去參加軍人|妻子俱樂部,在那裡結交朋友呢?」
「因為我丈夫白天得開著車上班。」
「既然你白天孤獨和無聊,為什麼不開車送你丈夫上班呢?」我問道。
「因為我們的汽車是變速擋,不是自動擋,我不知道怎麼開變速擋汽車。」
「你為什麼不去學習駕駛變速擋汽車呢?」
她盯住我,說:「就在那種道路上學習嗎?你一定是瘋了。」
神經官能症與人格失調
求助於心理醫生的大多數人,不是有神經官能症,就是患有人格失調。它們都是責任感出現問題所致,其表現癥狀卻恰恰相反:神經官能症患者為自己強加責任,患有人格失調的人卻不願承擔責任。與外界發生衝突和矛盾,神經官能症患者認為錯在自己,人格失調症患者卻把錯誤歸咎於旁人。前面那位酗酒的軍官,認為責任在沖繩島,不在他自己;而那個軍人|妻子覺得,面對孤獨她無能為力。我在沖繩島工作期間,還接待過一位患有神經官能症的女士,過度的寂寞讓她難以忍受。她說:「我每天都會駕車到軍屬俱樂部,希望結識到新朋友,可那個地方總是讓我心煩意亂,我感覺其他軍人|妻子都不願和我在一起,我想我一定有什麼問題,我的性格可能太內向了。我無法理解,我為什麼不受歡迎呢?」這位女士曾認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認為寂寞完全是自己性格怪異、咎由自取的結果。治療發現,問題在於她的智商高於常人,進取心也比一般人強烈。她和其他軍官妻子以及丈夫格格不入,是因為和他們相比,她的智商更高,進取心更強。她終於意識到感覺孤寂,不是自身有多麼大的缺點。就這樣,她做出了適合自己的選擇:不久后她和丈夫離了婚,回到大學校園,一邊讀書,一邊撫養孩子。她如今在一家雜誌社當編輯,嫁給了一位事業有成的出版商。
神經官能症患者常常把「我本來可以」、「我或許應該」、「我不應該」掛在嘴邊。不管做任何事,他們都覺得能力不及他人,他們缺少勇氣和個性。人格失調症患者則強調「我不能」、「我不可能」、「我做不到」,他們缺少自主判斷及承擔責任的能力。治療神經官能症,比治療人格失調症容易得多,因為前者堅持問題應由自己負責,而非別人和社會所致。治愈人格失調症患者則較為困難,他們頑固地認為問題和自己無關,他人和外界才是罪魁禍首。不少人兼有神經官能症和人格失調症,統稱為「人格神經官能症」。在某些問題上,他們把別人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內心充滿內疚感;而在別的問題上,他們卻一推了之。治療人格神經官能症,不見得如想象的那樣困難,首先治愈其神經官能症,就能讓患者對治療樹立信心,進而接受醫生的建議,糾正不願承擔責任的心理,消除人格失調的根源。
幾乎人人都患有程度不同的神經官能症或人格失調症,因此,只要及時求診,對於心理健康大有好處。人生一世,正確評估自己的角色,判定該為何人、何事負責,既是我們的責任,也是無法逃避的問題。評估責任歸屬,必然讓我們感覺痛苦,從而產生迴避傾向。從內心出發,做出權衡,當事人須自我反省,其中的痛苦和折磨,令不少人望而卻步。好逸惡勞顯然是人類的天性。某種意義上,所有的孩子都患有人格失調,都會本能地逃避責罰。兄弟姐妹打架,大人追究起來,他們會忙不迭地推卸責任。不少孩子也都患有某種神經官能症。他們理解力有限,就會把承受的苦楚看成是罪有應得。缺少關心的孩子自慚形穢,認為自己不夠可愛,缺點大於優點,他們從來不會想到,這是根源於父母缺乏愛和照顧。
他們無法得到異性的青睞,或在運動方面差強人意,也都一概懷疑自己有嚴重的能力缺陷。他們難以意識到,即便發育遲緩、智力平平,他們仍是正常的人。人人都需要多年經驗,讓心智不斷成熟,才能夠正確認識自己,客觀評定自己和他人應該承擔的責任。
隨著子女的成長,父母隨時可以提供幫助。但如果父母卻逃避責任,甚至提醒孩子:問題是他們咎由自取,而不是做父母的責任。那就難以滿足孩子的需要。當然,把握教育的時機也不容易,這是長久而艱辛的工作,父母需要保持敏感,了解孩子的需要,投入時間和精力,哪怕是承受痛苦,父母也需要付出更多的愛,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除了缺乏敏感或者忽視教育,許多父母還有別的缺點。程度輕微的神經官能症患者,倒是能履行家長職責,除非他們工作壓力過大,以致無力履行為人父母的本分;人格失調者則多是不稱職的父母,本人卻不知不覺。心理學界有一種公認的說法:「神經官能症患者讓自己活得痛苦,人格失調者卻讓別人活得痛苦。」也就是說,神經官能症患者把責任攬給自己,弄得疲憊不堪;人格失調症患者卻嫁禍別人,首當其衝的就是其子女。他們不履行父母的責任,不給孩子需要的愛和關心。孩子的德行或學業出現問題,他們從來不會自我檢討,而是歸咎於教育制度,要麼就抱怨和指責別的孩子,認為是他們「帶壞」了自己的孩子。嫁禍於人顯然是有意逃避責任。父母常常指責孩子:「你們這些孩子,都快把我逼瘋了!」「要不是你們這些搗蛋鬼,我才不會跟你們的爸爸(媽媽)結婚!」「你們的媽媽神經衰弱,都是你們造成的!」「要不是為了撫養和照顧你們,我原本可以順利讀完大學,干一番真正的大事業。」他們為孩子日後逃避責任提供了榜樣,還給孩子這樣的信息:「我的婚姻很不幸、我的心理不健康、我的人生潦倒不堪,完全是你們的責任。」孩子無法理解這種指責多麼不合理,就將責任歸咎於自己,由此成了神經官能症患者。因此,父母有人格失調癥狀,孩子自身也會出現人格失調症或神經官能症,長輩的問題影響下一代成長,這種情形司空見慣,遺患無窮。
患有人格失調的父母,為孩子樹立的是反面的榜樣。他們的病情,也會影響到婚姻、交友和事業。
他們不肯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導致人生問題重重。前面說過,面對問題要挺身而出,不然它們會永遠存在,人格失調症患者完全背離這種做法,不由自主地把責任推給配偶、孩子、朋友、父母、上司,或者推給其他抽象事物———帶來「壞的影響」的組織機構,比如學校、政府、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社會制度、時代潮流等等,但問題卻始終存在。他們推卸責任時,可能感覺舒服和痛快,但心智卻無法成熟,常常成為集體、社會的負擔。人格失調症患者把痛苦轉移到集體和社會身上,讓人想起上世紀六十年代,埃爾德里奇·克里佛(美國黑人作家)一句流行的話:「你不能解決問題,你就會成為問題。」其實,這句話是對所有人說的。
逃避自由
經心理診斷而患有人格失調症的人,逃避責任的程度常常相當嚴重。人人都有逃避責任的傾向,哪怕是以微妙的方式逃避,我本人就是一個例子。我在30歲時,幸運地得到了麥克·貝吉里的指點,才克服了輕度人格失調傾向。當時,在貝吉里主任負責的精神科門診部,我擔任醫生並接受醫療培訓。和其他醫生一樣,我負責接待新來的病人。或許是我責任心太強(不管是對待病人還是職業本身),工作日程表排得滿滿的,工作量遠遠多於其他同事。別的醫生每周接待一次病人,我每周則要接待兩三次,造成的結果可想而知:我看著其他醫生每天下午四點半,就會陸續下班回家,而我的接診排到晚上八九點鐘,不得不在門診部持續逗留,這使我感到不滿和怨恨,疲勞感與日俱增。我意識到必須改變這種局面,不然我肯定會崩潰的。我去找貝吉里主任反映情況,希望他給我安排幾周不再接待新的病人,以便有充裕時間跟上工作進度。我暗自揣測:「他應該覺得我的想法是可行的,對嗎?還有,他是否想過其他解決問題的方法呢?」在貝吉里主任的辦公室,他耐心而認真地聽我抱怨,一次也沒有打斷我。我說完后,他沉默了一下,同情地對我說:「哦,我看得出來,你遇到麻煩了。」
他的關心和體諒,讓我很是感激。我的心情放鬆下來,笑著說:「謝謝您。那麼,您認為我應該怎麼辦呢?」
他回答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斯科特,你現在有麻煩了。」
這是什麼回答啊,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完全不是我期待的,我多少感到不悅。「是的,」我再次問道:「您說得沒錯,我知道我是有麻煩了,所以才來找您的。您認為我該怎麼辦呢?」
他說:「斯科特,你沒把我的話往心裏去。我剛才聽了你的想法,我理解你的狀況,你現在的確有麻煩了。」
我激動地說:「好啦,好啦,真是活見鬼啊,我知道我有麻煩了,我來這裏之前就知道了。可問題在於,我究竟該怎麼辦呢?」
「斯科特,」他回答說,"好好聽我說,我只和你再講一遍,你要認真聽好:我同意你的話。你現在確實有了麻煩!說得再清楚些,你的麻煩和時間有關。是你的時間,不是我的時間,所以不是我的事。
你,斯科特·派克,你在處理時間表上出了問題,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真是不成體統,我氣得要命,猛然轉過身,大步走出貝吉里的辦公室。我的怒火久未平息,對貝吉里恨得要命,足足持續了三個月。我堅信他患有嚴重的人格失調症,不然怎麼可能對我的問題漠然置之呢?我態度謙虛地請他幫助,可這個該死的傢伙,不肯承擔起他的責任,哪裡還有資格做門診部主任!
作為門診部主任,這樣的問題都不能解決,到底還能做什麼呢?
三個月過後,我意識到貝吉里主任沒有錯,患有人格失調症的是我,而不是他。我的時間是我的責任,如何安排時間,應由我自行負責,而且只有我本人才有權處理優先次序。我比其他同事花更多時間治療病人,那也是我自行選擇的結果。看到同事們每天比我早兩三個鐘頭回家,當然令我感到難受。妻子抱怨我越來越不顧家,同樣令我感到難過和憤懣,但這不正是我自行選擇的結果嗎?我的負擔沉重,並非是職業的殘酷性使然,不是命運造成的結果,也不是上司殘忍的逼迫,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方式。出現問題,是我沒有及時改變工作方式。想通了這一切,我的狀況就有了改變。對於比我更早下班的同事,我不再有任何妒忌、抱怨和憎恨。他們採取和我不同的工作方式,我就心懷不滿,這實在毫無道理,因為我也可以像他們那樣安排時間。憎恨他們自由自在,其實是憎恨我自己的選擇,可是,這種選擇卻讓我引以為榮,甚至一度沾沾自喜呢!
為個人行為承擔責任,難處在於它會帶來痛苦,而我們卻又想極力規避這種痛苦。我請求貝吉里大夫替我安排時間,其實是逃避自行延長工作時間的痛苦,但這是我選擇治病救人的必然後果。我向貝吉里主任求助,是希望增加他控制我的權力。我是在請求對方:「為我負責吧,你可是我的上司!」我們力圖把責任推給別人或組織,就意味著我們甘願處於附屬地位,把自由和權力拱手交給命運、社會、政府、獨裁者、上司。埃里克·弗洛姆將其所著的討論納粹主義和集權主義的專論命名為《逃避自由》,可謂恰如其分。為遠離責任帶來的痛苦,數不清的人甘願放棄權力,實則是在逃避自由。
我有一個熟人,他頭腦聰明,卻鬱鬱寡歡。他經常抱怨社會上壓迫性的力量:種族歧視、性別歧視,缺乏人性的企業軍事化管理。他對鄉村警察干涉他和他的朋友留長發,更是感到不滿和怨恨。我一再提醒他:他是成年人,應當自己做主。幼小的孩子依賴父母,當然情有可原,父母獨斷專行,孩子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對於頭腦清醒的成年人而言,他們則可不受限制,做出適合的選擇。誠然,選擇也不意味著沒有痛苦,自由不意味著與痛苦絕緣,不妨「兩害相權取其輕」。我相信世界上存在壓迫性的力量,可是我們有足夠的自由與之對抗。我的熟人住在警察排斥長發的鄉下,卻又堅持要留長發,實際上,他可以搬到城市(那裡對於留長發應該更加寬容)或索性剪掉長發;他甚至可以為捍衛留長發的權利,參加警長職位的競選。奇怪的是,他卻沒意識到他擁有上述選擇的自由。他哀嘆缺少政治影響力,卻從未承認個人的選擇力。他口口聲聲說他熱愛自由,與其說壓迫性的力量讓他受到傷害,不如說是他主動放棄自由和權力。我希望將來有一天,他不再因人生充滿選擇而牢騷不斷,不再終日與煩惱、憂愁、憤怒和沮喪為伴。
希爾德·布魯茨博士在她的《心理學研究》前言部分,這樣解釋一般病人尋求心理治療的原因:「他們都面臨一個共同的問題———感覺自己不能夠『對付』或者改變現狀,因此產生恐懼、無助感和自我懷疑。」大多數病人力不從心的根源,在於他們總想逃避自由,不能夠為他們的問題、他們的生活承擔責任。他們感到乏力,在於他們放棄了自己的力量。如果得到治療,他們就會知道,作為成年人,整個一生都充滿選擇和決定的機會。他們接受這一事實,就會變成自由的人;無法接受這種事實,永遠都會感到自己是個犧牲品。
尊重事實
尊重事實,是自律的第三種原則。尊重事實,意味著如實看待現實,杜絕虛假,因為虛假與事實完全對立。我們越是了解事實,處理問題就越是得心應手;對現實了解得越少,思維就越是混亂。虛假、錯覺和幻覺,只能讓我們不知所措。我們對現實的觀念就像是一張地圖,憑藉這張地圖,我們同人生的地形、地貌不斷協調和談判。地圖準確無誤,我們就能確定自己的位置,知道要到什麼地方,怎樣到達那裡;地圖漏洞百出,我們就會迷失方向。
道理很明顯,但多數人仍然漠視事實。通向事實的道路並不平坦,我們出生時,並不是帶著地圖來到世界的。為在人生旅途上順利行進,我們需要繪製地圖,為此顯然要付出努力。我們的努力越大,對事實的認識越清楚,地圖的準確性就越高。相當多的人卻對認識事實缺乏興趣。有的人過了青春期,就放棄了繪製地圖。他們原有的地圖窄小、模煳、粗略,對世界的認識狹隘而偏激。大多數人過了中年,就自認為地圖完美無缺,世界觀沒有任何瑕疵,甚至自以為神聖不可侵犯,對於新的信息和資訊,他們也沒有多少興趣,似已疲憊不堪。只有極少數幸運者能繼續努力,他們不停地探索、擴大和更新自己對於世界的認識,直到生命終結。
繪製人生地圖的艱難,不在於我們需要從頭開始,而是惟有不斷修訂,才能使地圖內容翔實和準確。
世界不斷變化,冰山來了,冰山繼而消退;文化出現,文化隨即消失;技術有限,技術又似乎無限……
我們觀察世界的角度,也處於更新和調整中。我們從弱小的、依賴性很強的孩子,一點點地成長為強有力的、被他人依賴的成年人;我們生病或衰老時,力量再次消失,我們又變得虛弱而且更有依賴性。成家立業、生兒育女,都會使我們的世界觀發生改變。孩子從嬰兒長到青春期,我們的心情也會發生變化。
我們貧窮時,世界是一種樣子;我們富有了,世界又是另外的樣子。身邊每天都有新的資訊,要吸收它們,地圖的修訂就要不斷進行。足夠多的嶄新資訊累積成山,我們甚至不得不對地圖做大規模修訂,這使修訂工作越發艱難,有時給我們帶來更大的痛苦,這也成為許多心理疾病的根源。
人生苦短,我們只想一帆風順。我們由兒童成長為青年人、中年人乃至老年人,付出不懈的努力,才成就了人生觀、世界觀的地圖,似乎各方面都完美無缺。一旦新的資訊與過去的觀念發生衝突,需要對地圖大幅度修正,我們就會感到恐懼,寧可對新的資訊視而不見。我們的態度也變得相當奇特———
不只是被動抗拒新的資訊,甚至指責新的資訊混淆是非,說它們是異端邪說,是來自邪惡勢力。我們想控制周圍的一切,使之完全符合我們的地圖。我們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遠比修訂地圖本身多得多),去捍衛過時而陳腐的觀念,卻不去考慮如何更新舊的地圖,這是多麼可悲的事情啊!
移情:過時的地圖
抱殘守缺,與現實脫節,這是不少人的通病。堅守過時的觀念,對現實漠然置之,是構成諸多心理疾病的根源,這種情形,心理學家稱之為「移情」。不誇張地說,有多少心理學家,就有多少關於移情的定義,而我的定義是:把產生於童年時期,並似乎一直適用的對於現實的觀念和反應(它們通常具有特殊的意義,甚至具有挽救生命的重要性),不恰當地轉移到成年人的世界里,這就是心理學上的「移情」。
移情,是心理治療的常見癥狀。移情過程可能很微妙,也極具普遍性和破壞性。我曾接待過一個三十多歲的病人,對於他的心理治療,因其移情程度過重而宣告無效。他是一個電腦技術員,因妻子帶著兩個孩子離去,不得不向我求助。失去妻子並未讓他痛苦,失去孩子卻讓他無法接受。孩子對他的意義大於妻子。妻子曾暗示他:除非他去看心理醫生,恢復正常狀態,不然她們永遠不會回到他的身邊。為了得到孩子,他只好接受心理治療。我了解到妻子對他不滿,原因不止一個:他心胸狹窄,經常無故產生妒忌心理,與此同時,他卻疏遠妻子,對她缺乏關心和體貼。他頻繁更換工作,也令妻子難以忍受。
早在青春期時,他的生活就混亂不堪:經常與警察衝突,曾因酗酒、鬥毆、遊盪、妨礙公務等罪名三度入獄。他大學的專業是電子工程,後來他被校方開除了,他似乎並不在意,就像他說的:「我的那些老師都是偽君子,和警察沒什麼區別。」他頭腦靈活,在電腦界找到工作原本不在話下,奇怪的是,不管做什麼工作,都沒法堅持下來,頂多不會超過一年半,獲得提升更是難上加難。他有時是被單位解僱的,更多的原因則是經常同上司爭吵,因而被迫辭職。他這樣描述他的上司:「他們都是騙子、謊言家,他們只想保護好他們的臭屁股。」他總是說:「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他聲稱童年生活正常,事實卻似乎相反。他在不經意間,多次回憶起父母帶給他的極度失望。他們答應在他生日那天,送給他一輛腳踏車,後來卻把承諾拋到腦後。有時候,他們甚至會忘記孩子的生日。他本人很傷心,卻不認為情形有多麼嚴重,他只是想到「他們可能太忙了」,所以才顧不上他。他們答應與他共度周末,最後不了了之,理由還是「工作太忙」。還有好幾次,他們說好到約定地點(比如聚會場合)去接他,最後卻忘得一乾二淨,而原因仍舊是:「他們的腦子被太多事情佔滿了。」
父母的漠不關心,讓病人的童年充滿了陰影,他被悲傷和失望的感覺所纏繞,逐漸地或是突然間———我不清楚是哪一種———他做出結論:他的父母是不可信任的人。有了這樣的看法,他的心境逐漸有了轉變。他感覺似乎舒服了很多。他不再對父母抱有太多期待,也不再把其承諾當一回事———他對父母失去了信任,感覺失望的次數大大減少,痛苦的程度也大大降低了。
這個病人的移情得不償失。父母是孩子的榜樣這一前提,竟然導致他成了不幸的人:他沒有機會擁有更稱職的父母,他以為他的父母對待他的方式,是所有父母對待子女的惟一方式,他對現實的看法也在發生變化。他最初的結論是:「我不能相信父母,他們是不值得信任的。」後來進一步認清了「事實」:「我不能相信任何人,沒有誰是靠得住的。」這成為其人生地圖的主旋律,並伴隨他進入青春期和成年時期。他一再同權威人物發生衝突:警察、教師、上司。這些衝突越發使他感覺到,凡是具有某種權威,能給予他什麼東西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他固然有重新修訂地圖的機會,但所有機會全部錯過了。首先,他很難去接受一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他認為如果冒險去信任他們,無異是偏離了固有的地圖。其次,要想修訂地圖,他必須重新評價他的父母,他必須承認父母其實不愛他,他們的冷漠根本就不正常,他的童年也不正常,承認這些,無疑會給他帶來劇烈的痛苦。第三,「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這一結論,是他根據自身體驗做出的某種調整,這曾使他的痛苦感受大大降低。
把這種調整完全放棄,做出新的調整,對於他是異常艱難的事。他寧願維繫過去的心態,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他還不自覺地產生主觀臆想,進一步來鞏固自己的信念。他強迫自己疏遠所有的人,甚至不讓自己同妻子過於親密。在他看來,他的妻子同樣不可信任,惟一可靠的就是孩子,因為他們是惟一權威不在他之上的人,是他在世界上惟一能夠信任的人。
移情現象本身就是一種「地圖」。病人向心理醫生求助,是因為舊地圖已不再生效,但頭腦中的觀念仍然根深蒂固。他們拒絕做出調整,甚至為了捍衛舊地圖的有效性,進行針鋒相對的反抗。這樣,心理治療就很難取得任何進展,那個電腦技術員就屬於這種情形。一開始,他要求星期六前來就診,過了三次,他就破壞了約定,因為他找到了一份周末兼職差事:幫助別人修剪草坪。我建議他把就診改在星期四的晚上,可是過了兩次,他就因單位加班而中斷治療。我不得不重新調整接診日程,把時間改在星期一晚上,因為他說過,星期一很少加班。同樣,僅僅過了兩次,因為加班,他連周一晚上的就診也取消了。我開始感到懷疑,我問他是否真的需要不停地加班,因為我不可能再安排別的時間為他治療。他最終承認:其實公司並未要求他加班,他只是希望多賺取額外的收入。在他看來,工作遠比治療更加重要。他對我說,如果星期一晚上不加班,就會在星期一下午四點左右,打電話通知我。我坦率地對他說,這種安排不適合我,我不可能把周一晚上的計劃統統放到一邊,專心等待他不確定的就診。他感覺我過於苛刻和冷漠,因為我竟然把我的時間看得比他還重要,所以根本不關心他的病情,簡而言之,他認為我這個人不值得信任。到了這個地步,我們的合作只好中斷,我也成了他舊地圖上新的「界標」。
移情現象不僅存在於心理醫生和病人之間。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上司和下屬之間,朋友、團體以及國家之間,都會存在移情問題。在國際關係中,移情是個有趣的研究課題。國家首腦同樣是人,他們部分人格,都是童年經驗塑造的結果。他們的言行,導演出許多值得思考的政治現象,譬如,希特勒追隨的是什麼樣的心靈地圖,它從何而來?從越戰開始到戰後,美國曆經幾任總統,各自都有怎樣的人生地圖?我想,他們的地圖肯定各不相同。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人們的地圖是怎樣的?他們普遍的心理和行為,對於美國經濟大蕭條有著怎樣的影響?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成長的一代,他們的人生地圖又是什麼模樣呢?如果說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國家經歷塑造的地圖,導致美國領導者發動了越戰,那麼六七十年代的現實狀況,又將給我們的未來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呢?從政府首腦到普通民眾,我們應該如何尊重事實,及時修訂人生地圖呢?
逃避現實的痛苦和不幸,是人類的天性,只有通過自律,才能逐漸克服現實的痛苦。我們必須尊重事實,儘管這會帶來痛苦,但遠比我們的個人利益和暫時的舒適更為重要。我們必須淡化暫時的不適之感,應該追求真理而不是幻象,並願意承受所有的痛苦。要讓心靈獲得成長,讓心智走向成熟,就要竭盡全力,永遠尊重事實,乃至獻身真理。
迎接挑戰
獻身真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們要自我反省。我們通過自身與外界的接觸來認識世界。我們不僅要觀察世界本身,也要對觀察世界的主體(我們自身)進行反省。心理學家大都清楚:要了解病人的移情現象和心理衝突,治療者首先要認清自身的移情和衝突,所以,心理學家也要學習和自律,甚至接受必要的心理治療。遺憾的是,並非所有心理學家都能做到,他們也許能客觀地觀察外在世界,卻不能以縝密的眼光觀察自我。就世俗的標準看來,他們可能忠於職業,卻未必充滿智慧。智慧,意味著將思考與行動緊密結合。在過去的美國,「思考」(自我反省)沒有受到高度重視。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人們把阿德萊·斯蒂文森(1835-1914,美國副總統)諷刺為「書獃子」,還認為他不會成為出色的管理者,因為他這個人想法過多,經常陷入自我懷疑的狀態中。事實上,斯蒂文森的政績令人矚目,完全推翻了人們的猜想。我也親耳聽到過,有的父母嚴肅地提醒青春期的子女:「你思考得太多,只會把自己累壞。」這實在是荒謬,人之為人,就在於我們具有特殊的「大腦額葉」(解剖學詞彙),使我們有著異於其他動物的反省能力。隨著科學和文明的進步,我們昔日的態度似乎可以改變,我們意識到,自我反省和自我審視,對於我們的生存至關重要。反省內心世界的痛苦,往往大於觀察外在世界的痛苦,所以,很多人逃避前者而選擇後者。實際上,願意獻身真理對於我們的非凡價值,將使痛苦顯得微不足道。自我反省的快樂,甚至遠遠大於痛苦。
獻身真理,意味著敢於接受其他製圖者———外界的質疑和挑戰,由此確定地圖是否與事實符合。
不然,我們就將生活在封閉的系統里———就像是單間牢房,我們「反覆唿吸自己釋放的惡臭空氣」———如同塞爾維亞·普拉斯(美國女詩人)的比喻,沉湎在個人幻想里。修訂地圖帶來的痛苦,使我們更容易選擇逃避,不容許別人質疑我們的地圖的有效性。我們可能對孩子說:「不許頂嘴,我們是你們的父母,在家裡我們說了算。」我們對配偶說:「我們就這樣維持現狀吧。你說我的不是,我就會鬧得天翻地覆,讓你後悔莫及。」我們上了年紀,就會對家人和外人說:「我又老又弱,你為什麼還要和我過不去?我這麼大年歲,可你居然對我指手畫腳!我的晚年活得不開心,那都是你的責任。」我們是老闆和上司,就會對僱員說:「據說你有膽量懷疑我,還要向我挑戰。你最好想清楚,最好別讓我知道,不然就趕快捲鋪蓋走人吧!」
故步自封,逃避挑戰,可說是人性的基本特徵之一。不管現實如何變化,我們都有自我調節的能力。
逃避挑戰是人類的本能,但不意味著它是恰當的態度,不意味著我們無法做出改變。可想而知,我們不小心把大便弄到褲子上、我們一連許多天都不刷牙,想必也是自然的現象或行為,但事實是明擺著的:我們必須超越自然。和原始人相比,現代人已經發生諸多的變化,這說明我們完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違背與生俱來的本性,發展第二天性。人之為人,或許就在於我們可以超越本性,乃至改變本性,嘗試去做不合本性的事情吧?
接受心理治療,大概是一種最違反人類本性、卻也最具人性的行為。在心理治療中,我們不但要釋放自己,接受他人最尖銳的挑戰,還要為別人的審視和治療花費金錢。接受心理治療需要勇氣,不少人逃避心理治療,不是缺乏金錢,而是缺乏勇氣。不少心理學家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哪怕他們更需要接受治療,也從未產生過類似的想法和念頭。有些患有心理疾病的人,在別人的印象里屬於意志薄弱者,甚至為別人所詬病和譏諷,事實上,他們遠比旁觀者勇敢,因為他們敢於接受治療。哪怕是在治療初期,心理醫生對其人生地圖提出挑戰,與病人的自我意象出現衝突,病人也能堅持下來,這足以證明他們比別人更健康、更堅強。
病人接受心理治療,就是迎接他人的質疑和挑戰。日常交往和接觸,為我們提供了更多接受挑戰的機會:在冷飲店裡、在會議上、在高爾夫球場上、在餐桌上、在床上;同我們的同事、我們的上司或僱員、我們的伴侶、我們的朋友、我們的情人、我們的父母以及我們的孩子之間的溝通。曾有一位女士前來治療,她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在一個療程即將結束前,我注意到,她突然多了一個特殊舉動:從治療椅上坐起來,把頭髮梳理一遍。這讓我產生了好奇,於是詢問起原因。「就在幾周前,每次從您這裏回家,我的丈夫都會注意到,我後面的頭髮,都被壓成了扁平的形狀,」她紅著臉解釋說,「我沒有告訴他原因。我害怕他知道我在接受心理治療,他就會狠狠地嘲笑我。」由此看來,除了治療本身,我們還要解決治療以外的問題。心理治療的任務,似乎從50分鐘的辦公室治療,轉變成為處理病人的日常生活和情感關係。只有讓接受挑戰成為習慣,心理治療才能夠真正成功。當這個女士對丈夫開誠布公,告訴他一直與我配合接受治療時,她的治療才取得了飛躍。
病人起初只是尋求「安慰」和「解脫」,極少有人有意識地尋求挑戰。挑戰即將來臨時,不少人就可能「落荒而逃」,或至少在腦海里產生逃避之念。讓病人明白:接受挑戰,才可以帶來真正的安慰;
心靈接受長期的、甚至經常碰壁的自律,才可能使治療成功———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理醫生要運用有效的技巧,進行大量工作,才能達到這一目的。心理醫生有時還需要設置「陷阱」,有意「引誘」病人堅持治療,才能避免半途而廢。有時候,即使醫生和病人有過一年以上的接觸,治療也並未真正開始。
為讓病人迅速接受挑戰,心理醫生經常採用「自由聯想」,鼓勵病人說出真相。譬如,病人需要說出最先想到的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管它們看上去多麼不重要。哪怕它們看上去毫無意義,你也要把它們說出來。如果同時想到了兩三件事,就說出你最不願意說的那件事。」病人積極配合,往往能取得神奇的效果。有的病人有很強的抗拒心理,他們假裝配合醫生,一邊自由聯想,一邊喋喋地傾訴,卻有意隱瞞最重要的部分。比如,某個女人可能用一個鐘頭時間,說起童年的種種經歷,卻不想提及引發神經官能症的核心細節———就在某天早晨,她的丈夫一再逼問她,為什麼從他們的銀行賬戶中透支了一千元。這樣的病人,存心要把心理治療變成記者招待會———發言人面對提問,總是閃爍其詞。實際上,這樣的病人不是習慣於撒謊,就是有自欺欺人的傾向。
不管個人還是組織,聲稱敢於接受質疑和挑戰,他們的地圖就要接受嚴格的審視,因此尊重事實、獻身真理的人,必然心胸坦蕩,以誠待人。我們必須不斷自我反省,在言語和行動上,確保我們與別人自如溝通,誠實地反映認知的事實。
誠實可能帶來痛苦。人們說謊,就是為了逃避質疑帶來的痛苦。在「水門事件」中,尼克鬆總統說謊的情形,既單純又可笑,就如同一個打破檯燈的四歲孩子,在母親面前拚命辯解,說檯燈是自己從桌子上掉下去的。畏懼挑戰帶來的正常的痛苦,因而不斷逃避和撒謊,無異是有意迴避有益的痛苦,這就可能產生相應的心理疾病。
為了規避,人們會選取各種捷徑。我們想克服困難,想更快地達到目標,總想選擇更容易、更快捷的道路,這就是所謂的「捷徑」。毫無疑問,作為正常人,我們都希望自己進步得更快,希望通過合理的捷徑,實現心智的成熟,但不要忘記:關鍵的字眼是「合理」。事實上,我們忽視合理捷徑的趨向,和尋求「不合理」捷徑一樣突出。為了通過某個學位考試,我們可以去閱讀一本書的梗概,而不是把整本書讀完,這完全可能是合理的捷徑。如果梗概內容精鍊,吸收了關鍵材料,我們就可以獲得必要的知識,節省大量時間和精力。然而,以欺騙手段參加考試,就不是合理的捷徑。它或許能使我們節省更多的時間,而且僥倖的話,欺騙者就會順利通過考試,並獲得渴望已久的學位證書,但他們無法擁有真正的知識。他們的學位,其實是一種欺騙,一種假象,完全不是他們的真實水平。假如這種學位成了人生的基礎,那麼,欺騙者呈現給世界的面目,也會變成假象和欺騙,而不是真實狀況的反映。所以,他們需要更多地、不停地撒謊和掩飾,以保護假象不被揭穿。
要使心智成熟,合理的捷徑之一就是接受心理治療,這一點卻常常被人忽視。我們聽到的最常見的辯解,就是質疑心理治療的合理性———「我擔心治療會使我產生更多的依賴,讓治療本身成了一種拐杖,而我不想依賴拐杖前進。」其實,這樣的託詞,只是對內心恐懼的掩飾。接受心理治療,對於我們的心靈的意義,有時就和使用鎚子、釘子建造房屋一樣,它並非是一種必不可少的「拐杖」。沒有鎚子和釘子,照樣有可能修建起一座房屋,但是,整個過程通常缺乏效率,難以令人滿意,也很少有哪個工匠或木匠,因為不得不依賴鎚子和釘子而對自己異常失望。同樣,一個人心智的成熟,即使不通過心理治療,也完全可以實現,不過整個過程可能枯燥、漫長而艱難。所以,使用有效的工具作為成長的捷徑,完全是合情合理的選擇。
從另一方面說,心理治療也可能被用作不合理的「捷徑」,這種情形主要出現在某些父母身上。他們為孩子尋求心理治療,只是一種形式而已。他們希望孩子在某些方面發生變化:不再吸毒,不再亂髮脾氣,成績不再下滑,諸如此類。有的父母的確想要幫助孩子成長,他們來看心理醫生時,帶著想解決問題的良好動機。而有的父母則不然,他們對孩子的問題明顯負有責任,但他們只希望心理醫生想出神奇的辦法,馬上改變孩子的狀況,但決不能觸及問題的本質。例如,有的父母會開誠布公地說:「我們知道我們的婚姻有問題,這可能是導致孩子出現問題的原因。不過,我們不想讓自己的婚姻受到太多干擾,我們不想你對我們進行治療。如果可能的話,我們只希望你治好我們的孩子,讓他變得快樂些。」
有的人甚至連這種坦率也沒有,他們在孩子接受心理治療之初,尚且表示願意盡一切力量與醫生配合,可是一旦讓他們相信:孩子出現心理癥狀,完全是因為他們夫妻的生活方式不妥,導致孩子日益不滿和憤恨成疾,而且長此以往,對孩子心智的成熟沒有任何好處,他們的反應就會非常激烈:「什麼?想讓我們為了他做出改變,而且是徹頭徹尾的改變,真是太可笑了!」這樣,他們就會離開診所,尋找別的心理醫生,而後者可能按照他們的願望,給他們提供毫無痛苦的「捷徑」———毫無效果可言。最後,他們就會對朋友,也對他們自己說:「為了孩子,我們盡了所有的努力。我們為他找了四個心理醫生,但沒有任何幫助。」
人們不僅對別人撒謊,也會對自己撒謊。但良知提醒我們不要撒謊,這使我們感到痛苦。違背良知而自欺欺人,由此產生的謊言不可勝數,最常見、也最具破壞性的情形,出現在父母與孩子的關係上,譬如「我們非常愛自己的孩子」,以及「我的爸爸媽媽很愛我」———也許這是事實,即使不是事實,大多數人也不願承認。在我看來,所謂心理治療,就是「鼓勵說真話的遊戲」。心理醫生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讓病人說出真話。長時間自欺欺人,使人的愧疚積聚,就會導致心理疾病。在誠實的氣氛下,病態的心理才能慢慢恢復。心理醫生必須釋放心靈,對病人開誠布公。如果治療者不能體驗到病人的痛苦,又有什麼資格要求病人承擔面對現實的痛苦呢?醫生了解自身和他人,才能根據自己的經驗,為別人提供有效的指導。
隱瞞真相
謊言通常分為兩種:白色謊言和黑色謊言。所謂黑色謊言,就是徹頭徹尾地撒謊,敘述的情況與現實完全不符;所謂白色謊言,其本身或許能反映事實,卻有意隱瞞大部分真相。被冠以「白色謊言」的頭銜,不意味著脫離了謊言的實質,並且值得原諒。政府利用檢查制度,使人們無法了解真相,同樣是一種白色謊言———在這種情況下,通過白色謊言欺騙民眾的政府不比慣於撒謊的政府更加民主和開明。
病人隱瞞大量透支銀行存款的原因,對於治療產生的妨礙,和徹頭徹尾地撒謊一樣嚴重。隱瞞部分真相,可能讓人覺得無關緊要,白色謊言由此成了最常見的撒謊方式。另外,由於白色謊言不易察覺,其危害甚至遠遠超過黑色謊言。
與黑色謊言不同,白色謊言常被認為是善意的謊言,戴著「不想傷害別人的感情」的帽子,更容易得到社會的寬容和認可。儘管我們抱怨人和人之間缺乏真誠———譬如父母對孩子的許諾就常常是「白色謊言」,但大量缺乏實質的白色謊言,卻被認為是愛的體現。有的夫妻彼此尚能坦誠相待,卻無法以同樣的姿態對待孩子。他們隱瞞大量事實,比如吸食大麻,夫妻不和;因孩子的祖父母專橫跋扈而心懷憎恨;經醫生診斷,患有嚴重的心理失調;進行高風險的股票投機;隱瞞銀行存款的數目……類似隱瞞真相的行為,被看作是為孩子著想,實際上,這樣的「保護」沒有效果。孩子早晚會知道:父母喜歡吸食大麻,經常吵架;他們的祖父母與爸爸媽媽關係不和;媽媽凡事神經過敏;爸爸做股票生意,賠得一塌煳塗。父母的白色謊言不是對孩子的保護,而是對孩子權利的剝奪,讓他們無法了解到有關金錢、疾病、毒品、性、婚姻、父母、祖父母及其他方面的真實情形。他們接觸的不是誠實的「角色榜樣」,而是殘缺的誠實、局部的坦率以及有限的勇氣。父母以上述方式保護孩子,也可能出自對孩子的愛,只是選擇了錯誤的方式。但大部分父母卻以「保護」做幌子,來維護家長的權威,避免孩子發出挑戰,其潛台詞是告訴孩子:「聽著,你要乖巧些,不要隨便打聽大人的事。就讓我們自己來解決吧,這對我們都有好處。」「有些事你最好不要了解,這樣你才會有安全感。」「爸爸媽媽的情緒出現異常,你沒必要知道原因,這樣我們才能相安無事。」
有時候,我們追求絕對誠實的願望,可能與孩子需要保護這一事實發生矛盾。比如,你和配偶婚姻美滿,偶因吵架而冒出離婚之念,這是很正常的事。假如婚姻果真出現危機,孩子終會察覺,即使不告訴他們,他們也會感受到潛在的威脅。可假如你們某晚吵過一架,第二天就對孩子說:「爸爸媽媽昨晚吵架了,而且想到了離婚。不過你們放心,我們眼下不會那麼做。」這當然會給孩子增加不必要的負擔。
同樣,心理醫生在治療初期,不要輕易對病人說出結論,病人可能在心理上並未做好準備。在醫療實習第一年,一位男性患者對我敘述起一場夢,他的夢境暗示出,他對可能成為同性戀感到焦慮。我為了表現專業水準,同時想使治療取得進展,就告訴他:「你的夢表明,你擔心自己有同性戀傾向。」他立刻緊張恐懼起來,隨後三次接診,他都沒有出現。我花了相當大的努力,還加上一點點運氣,才說服他繼續治療。後來進行的二十次治療,給他帶來了難以想象的好處———儘管我們以後再未提及同性戀這一話題。他在潛意識裡感到焦慮,不意味著他在意識上做好準備,可以公開地同我探討個人隱私。我把觀察結論告訴他,對於他沒有多少好處,甚至是莫大的冒犯。我使他喪失了就診的勇氣,這對醫生而言,完全是一種失敗。
對於想進入政治和企業高層領域的人而言,限制性地表達個人意見,同樣極為重要。凡事直言不諱的人,極易被上司認為是桀驁不馴,甚至被視為「搗亂分子」,是對組織和集體的威脅。若想在組織或集體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更需注重表達意見的時間、場合和方式。若想成為符合需要的集體成員,發表意見須有所節制,而不是隨心所欲。換句話說,一個人應有選擇地表達意見和想法。當然,出於忠於事實的考慮,我們又渴望直抒胸臆,而不是遮遮掩掩,這使我們處於兩難境地:一方面,我們擔心禍從口出;另一方面,我們又不想違背誠實和公正的原則,而在二者之間,幾無迴旋餘地,我們很難取得理想的平衡,這的確是高難度的挑戰。
在日常交往中,我們有時要開誠布公,有時則要抑制傾吐想法和感覺的慾望。那麼怎樣做,才不致違背尊重事實的原則呢?我們應遵循如下規則:首先,永遠不要說假話,避免黑色謊言。其次,要牢牢記住:一般說來,不說出全部真相,基本上就等於說謊;非得保留部分真相,那一定是情非得已,且是出於重大道德因素的考慮。第三,不可因個人自私自利的慾望,例如滿足權力欲、刻意爭取上司的歡心、逃避修訂心靈地圖的挑戰等等,將部分真相隱瞞下來。第四,只有在對對方確有好處的情況下,才可有選擇地隱瞞部分真相。第五,儘可能忠實地評估對方的需要。這是一種極為複雜的規則,只有以愛為出發點,才能做出恰當的評判和選擇。第六,評估他人對事實的需要,在於對方能否藉助我們提供的事實,使心靈獲得成長。還要記住,在評估別人運用事實使心靈獲得成長的能力上,我們通常都是低估而非高估了這種能力。
履行上述規則,是相當艱巨、無法盡善盡美的工作。很多人懼怕其中的痛苦,寧可選擇有限的誠實和開放,這等同於生活在封閉狀態中,從來不敢拿出地圖,與現實情況進行比照。表面看來,自我封閉顯然容易得多,殊不知尊重真理和事實,其收穫將遠遠超過代價。以開放的心態、積極的努力,不斷修訂人生地圖,方能使心靈獲得成長。與過於封閉者相比,開放的人擁有更健康的心理狀態、更美好的人際關係。他們開誠布公,不必文過飾非,因此少了很多憂愁和煩惱。他們不需掩飾過去的假象,不必編造更多的謊言,以便掩蓋過去的謊言。一個人越是誠實,保持誠實就越是容易,正如謊言說得越多,就越是要編造更多的謊言自圓其說。敢於面對事實的人,能夠心胸坦蕩地生活在天地間,也可藉此擺脫良心的折磨和恐懼的威脅。
保持平衡
自律,是艱苦而複雜的工作,你需要擁有足夠的勇氣和判斷力。你以追求誠實為己任,也需要保留部分事實和真相。你既要承擔責任,也要拒絕不該承擔的責任。為使人生規範、高效、務實,必須學會推遲滿足感,要把眼光放遠。還要儘可能過好眼下的生活,要通過適當的努力,讓人生的快樂多於痛苦。
換句話說,自律本身仍需要特殊的「約束」,我稱之為「保持平衡」,這也是自律的第四種原則。
保持平衡,意味著確立富有彈性的約束機制。不妨以生氣為例。我們心理或生理上受到侵犯,或者說,某個人、某件事令我們傷心和失望,我們就會感到生氣。要獲得正常的生存,生氣是一種必不可少的反擊方式。從來不會生氣的人,註定終生遭受欺凌和壓制,直至被摧毀和消滅。必要的生氣,可以使我們更好地生存。我們受到侵犯,不見得是侵犯者對我們懷有敵意。有時候,即便他們果真有意而為,我們也要適當約束情緒,正面衝突只會使處境更加不利。大腦的高級中樞———判斷力,必須約束低級中樞———情緒,提醒後者稍安勿躁。在這個複雜多變的世界里,想使人生順遂,我們不但要有生氣的能力,還要具備即便生氣、也可抑止其爆發的能力。我們還要善於以不同的方式,恰當表達生氣的情緒:有時需要委婉,有時需要直接;有時需要心平氣和,有時不妨火冒三丈。表達生氣,還要注意時機和場合。我們必須建立一整套靈活的情緒系統,提高我們的「情商」。相當多的人直到青年、中年以後,才掌握了如何生氣的本領,這實在不足為奇。終生不知如何生氣者,想必也是為數眾多。
不少人都在不同程度上,缺少靈活的情緒反饋系統,心理治療可以幫助病人不斷實踐,讓情緒反饋系統變得更加靈活。通常,病人的焦慮、內疚和不安全感越是嚴重,這種工作就越是艱難,常常要從基礎做起。我接待過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人,她當時30歲。經過治療,她得到了一個最大的啟示:在她交往的所有男人中,有的絕不可以進入她的家門;有的可以進入她的客廳,但不能進入她的卧室;有的卻可以進入她的卧室。過去的反饋系統,使她不得不讓所有男人進入她的卧室。當這種系統似乎沒有作用時,她不再讓任何男人進入她的家門,這樣一來,她就只能活在痛苦和憂鬱中。要麼是卑劣的亂|交,要麼是極度的孤立,她不停地在二者之間尋找平衡,焦頭爛額卻毫無收穫。還是這個女性患者———她甚至需要多次治療,來解決如何寫感謝信的問題。一直以來,對於收到的每一份禮物,或者每一次邀請,她都覺得有責任寫一封冗長的、字斟句酌的感謝信,而且要親手完成。她當然無法承受如此大的負擔,最終,她要麼一封感謝信都不寫,要麼拒絕所有的禮物和邀請。同樣經過治療,她驚奇地發現:對於有些禮物,她不需要寫感謝信,如果需要,一封簡短的感謝信就足夠了。
要使心智成熟,就須在彼此衝突的需要、目標、責任之間,取得微妙的平衡,這就要求我們利用機遇,不斷自我調整。保持平衡的最高原則就是「放棄」。我不會忘記九歲那年學會的重要一課。那年夏天,我剛學會騎腳踏車,整天樂顛顛地騎車玩耍。我家附近有一個陡坡,下坡處有個急轉彎。那天早晨,我騎著腳踏車,飛也似的向坡下衝去,那種風馳電掣的感覺,帶給我極大的快|感。彼時彼刻,假如使用腳踏車自動閘減速,必然使這種快|感大打折扣,對於我的快樂而言,無疑是自我懲罰,所以我這樣盤算:到了下面轉彎處,我也絕不減速,結果這麼一想,悲劇很快就發生了———幾秒鐘過後,我被拋到幾英尺以外。我四仰八叉地躺在樹叢里,身上出現了多處傷口,衣服上血跡斑斑,嶄新的腳踏車也撞到一棵樹上,前面的輪子也變了形———我就這樣失去了平衡。
放棄人生的某些東西,一定會給心靈帶來痛苦。九歲的我貪戀風馳電掣,不肯放棄一時的快|感,來換取轉彎時的平衡,最終讓我體會到:失去平衡,遠比放棄更為痛苦。我想不管是誰,經過人生旅途的急轉彎,都必須放棄某些快樂,放棄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迴避放棄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永遠停在原地,不讓雙腳踏上旅途。
相當多的人都沒有選擇放棄,他們不想經受放棄的痛苦。的確,放棄可能帶來不小的痛苦。需要放棄的部分,有著不同的規模和形態。此前,我談論的只是小規模的放棄———放棄速度、放棄發怒、放棄寫演說辭式的感謝信,類似的放棄不會帶來太大的痛苦。放棄固有的人格、放棄根深蒂固的行為模式或意識形態甚至整個人生理念,其痛苦之大可想而知。一個人要想有所作為,在人生旅途上不斷邁進,或早或晚,都要經歷需要放棄的重大時刻。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我想好好陪伴十歲的女兒。最近幾個星期,她一直請求我陪她下棋,所以,我剛剛提議同她下棋,她就高興地答應了。她年紀小,棋卻下得不錯,我們的水平不相上下。她第二天得去上學,因此下到九點時,她就讓我加快速度,因為她要上床睡覺了,她從小就養成了準時就寢的習慣。
不過,我覺得她有必要做出一些犧牲,我對她說:「你幹嗎這麼著急呢?晚點兒睡,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催我啊,早知道下不完,還不如不下呢!何況我們不是正玩得高興嗎?」我們又堅持下了一刻鐘,她越發不安起來。最後,她以哀求的口氣說:「拜託了爸爸,您還是快點下吧。」我說:「不行,下棋可是嚴肅的事,想下好就不能太著急。你不想好好下棋,那我們現在就別下了!」她愁眉苦臉地撅起嘴。我們又下了十分鐘,她突然哭了起來,說甘願認輸,然後就跑到樓上了。
那一剎那,我又想起九歲時,遍體傷痕地倒在樹叢中的情形。我再次犯了一個錯誤———忘記了下坡轉彎時應該減速。我原本想讓女兒開心,可一個半鐘頭之後,她竟然又氣又急,甚至大哭起來,一連幾天都不想同我說話。問題出在什麼地方,答案是明明白白的,我卻拒絕正視它。女兒離開后的兩個鐘頭,我沮喪地在房間里來回踱步,終於承認了一個事實:我想贏得每一盤棋,這種慾望過於強烈,壓過了我哄女兒開心的念頭,讓周末晚上變得一塌煳塗。我為何再次失去了平衡?我為何強烈地渴望取勝,且始終保持著高昂的鬥志?我意識到有時必須放棄取勝的慾望。這顯然違背我的本性,我渴望成為贏家,這樣的心態,曾為我贏得了許多許多。我在下棋上也只以取勝為目標。不僅如此,做任何事我都想全力以赴,這樣才會使我感到安心。我必須改變這種心態了!過於爭強好勝,只會使孩子同我日漸疏遠。假如不能及時調整,我的女兒還會流下眼淚,對我產生怨恨,我的心情也會越來越糟。
我做出了改變,沮喪和懊惱跟著消失了。我放棄了下棋必須取勝的慾望。在下棋方面,曾經的我消失了、死掉了———那個傢伙必須死掉!是我親手結束了他的性命,而我的武器,就是立志做個好父親的慾望。在兒童和青年時期,求勝的慾望曾給予我很多幫助,不過如今身為人父,那種慾望甚至成了我前進的障礙,我必須將它清除出局。時間改變了,我也必須對以前的自我做出調整。我原本以為會對過去的自我念念不忘,實則全然不是那樣。
抑鬱的價值
對那些有勇氣承認患有心理疾病的人而言,選擇放棄,是獲得成功必經的一步。在心理治療中,病人常常要經受多次的放棄,其經受的重大改變,甚至多於一般人一生的改變。他們須在短時間內,放棄同等比例的「過去的自我」。這种放棄,在病人第一次同心理醫生見面之前,其實就開始了。例如一個人接受心理治療,就意味著他(她)預感到,需要放棄「我是正常的」這一自我形象。在我們的文化傳統中,這對男人可能格外艱難,承認「我不是正常的人,我需要醫生的幫助」,了解自己「為什麼不是正常的,怎樣變得正常」,就等於是承認「我是脆弱的不成熟的男人」,因此放棄的過程,通常在病人求醫之前就已開始。我在放棄了永遠取勝的願望后,曾感到異常消沉。放棄某種心愛的事物———至少是自身熟悉的事物,肯定讓人痛苦,但適當放棄過去的自我,才能使心智成熟。因放棄而感到抑鬱,是自然而健康的現象,只有放棄遭到某種力量的干涉,才是不自然、不健康的現象。放棄的過程無法進行,抑鬱的心態就會延續,直到心靈找到出路。
很多人看心理醫生,主要原因就是情緒過於抑鬱。接受心理治療前,他們的心靈就開始了放棄的過程,這一過程遇到困難,才使得他們不得不求助心理醫生。心理醫生需要幫助他們找到突破口,消除造成問題的障礙。但是,病人只渴望擺脫抑鬱狀態,卻沒有意識到,昔日的自我已不適應新的狀況。病人抱怨說:「我不理解,我的情緒為什麼低落?」有時候,他們把抑鬱狀態歸咎於其他不相干的因素。在意識思維層面上,他們不願承認昔日的自我和處世模式急需做出調整和變更。他們也沒有意識到,抑鬱是一種顯著的信號———想適應新的狀況,就要做出重大改變。他們的潛意識渴望面對事實,而且在潛意識層面上,已開始了放棄與成長的過程。潛意識總是走在意識之前———對於某些讀者而言,這可能難以理解,但這是千真萬確的,它適用於某些特殊病例的治療,也適用於心理治療的基本原則(本書將在後面討論)。
人們常常說起的「中年危機」,是人生諸多的危機之一。30年前,心理學家埃里克·艾瑞克森,曾列舉出人生八種危機。人生各個階段,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危機,只有放棄過去過時的觀念和習慣,才能順利進入人生下一階段。不少人不敢面對現實,或者無法放棄早已過時的過去,以至無法克服心理危機和精神危機,所以只能止步不前。我們不妨按照人生危機發生的時間次序,權且簡單地加以歸納:不需要過多考慮外界要求的嬰兒時期想象中無所不能的幻覺
完全佔有的依賴感
父母的扭曲形象
自以為擁有無窮潛力的青春期感覺
無拘無束的自由
青年時期的靈巧與活力
青春時代性的吸引力
長生不老的錯覺
對子女的權威
各種各樣暫時性的權力
身體健康的獨立性
自我以及生命本身
總體說來,這些危機是我們在邁向成熟的人生中,必須放棄的生活環境、個人慾望和處世態度。
放棄與新生
前面提到的最後一點,即放棄自我與生命本身,似乎過於殘酷,也彷彿足以證明一個結論:「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因為現實的殘酷性,我們感覺不管怎樣努力,人生的意義都會蕩然無存。西方文化強調「人定勝天」,自我價值高於天地,而死亡則是不可接受的,是一種奇恥大辱,難怪有人苦思長生不老之術,卻不敢面對無法改變的現實。實際上,人類只有適當放棄自我,才能領略到人生的喜悅。
生命的意義恰在於「死亡」這一現實,這是哲學和宗教的核心。
放棄自我,是耗時長久、逐步適應的過程,我們需要經歷各種各樣的痛苦。為了減少痛苦,我們需要學習一種極為重要的保持平衡的心理技巧,我稱之為「兼容並包」。這是促進心智成熟不可或缺的工具。兼容並包,意味著既要肯定自我,以保持穩定,又要放棄自我,以騰出空間,接納新的想法和觀念,實現自我平衡。對此,神學家薩姆·基恩在《致舞神》一書中,做了恰如其分的描述:我必須超越現有的一切,超越以自我為中心的觀念。消除由個人經驗產生的成見,才會獲得成熟的認識。這一過程包括兩個步驟:消除熟悉的過去,追求新鮮的未來。面對陌生的人、事、物,我需要讓昔日的經驗、當前的需求和未來的期待一併出席,共同「會診」,對我的需求和現實狀況進行評估,做出恰當的判斷和決定。為了體驗新鮮事物的獨特性,我必須以包容一切的姿態,說服既有的成見和觀念暫時讓位,讓陌生、新奇的事物進入感官世界。在此過程中,我必須竭盡全力,儘可能呈現出成熟的自我、誠實的姿態、巨大的勇氣,不然的話,人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將是過去經驗的一再重複。為了體驗所有人、事、物的獨特和新鮮之處,我必須讓它們進入我的靈魂,並且駐足紮根。我必須完全釋放自我,甚至不惜把過去的自我完全打破。
兼容並包的前提,在於你獲得的永遠比放棄的多。自律,就是一種自我完善的過程,其中必然經歷放棄的痛苦,其劇烈的程度,甚至如同面對死亡。但是,如同死亡的本質一樣,舊的事物消失,新的事物才會誕生。死亡的痛苦是誕生的痛苦,而誕生的痛苦也是死亡的痛苦。生與死,好比是一枚硬幣的兩面。要建立更新的觀念與理論,舊有的觀念和理論就必須死去。詩人艾略特(1888-1965,英國詩人、劇作家和文學評論家)在詩作《智者之旅》的末尾,這樣描述三位智者歸依基督教、放棄過去信仰的痛苦:我記得,一切發生在遙遠的過去
我必須再一次經歷,義無反顧
———義無反顧
我們這一路被帶去
抑或為了生?抑或為了死?不,沒有死,只有生我見過生與死:我們無須懷疑,我們有充分的證據它們迥然不同,令人恐懼
如同死亡,新的誕生也帶給我們痛苦
我們回到自己的地方,回到靈魂的國土
遵循過去的天道,讓我們不再安逸和幸福
外邦人緊握他們的神,祈求永生
而我樂於再死一次———義無反顧
那麼,我們是否有可能完全避免心靈的痛苦呢?或者說,我們是否能把心靈的痛苦降至最低呢?答案既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說它是肯定的,是指:完全接受痛苦,在某種意義上,痛苦就不再存在。
我們經由成長和自律,可以使心靈包容的能力增強,接近盡善盡美。那些在孩子們眼裡,被視為天大的難題,到了我們手上,就可能迎刃而解,此時痛苦就不成為痛苦了。更何況心智成熟的人,大多具有超出常人的愛。愛,能使他們感受到更多的快樂、更少的痛苦。
從另外一個方面說,答案也是否定的。世界需要有能力的人,心智成熟者則是最好人選,他們的內心擁有強大的力量,能做出各種決定。在全知全能的狀態下做決定,遠比在一知半解的狀態下,要經歷更多的痛苦。譬如說,兩位將軍各帶一萬名士兵外出作戰,在一位將軍眼裡,一萬名士兵不過是戰略工具而已,而在另一位將軍看來,士兵不僅僅是作戰的工具,他們個個是獨立的生命,是家庭的一分子。
那麼面臨生死關頭,哪位將軍更容易做出決策呢?也許你認為心智成熟的人,絕不會成為前面那位將軍。
但很明顯,答案就是前者,因為他不必忍受心智成熟者所歷經的痛苦。類似上述情形,也會發生在企業主、醫生、教師、父母身上,人人都可能碰到機會,做出影響一生的選擇。但容易做出決策的人並不意味著是最好的決策者。最好的決策者,願意承受其決定所帶來的痛苦,卻毫不影響其做出決策的能力。
一個人是否傑出和偉大,視其承受痛苦的能力而定,傑出和偉大本身,也會給人帶來快樂和幸福———
表面上這是一種悖論,其實不然。基督教徒也每每忽略耶穌濟世的幸福。耶穌在十字架上捨生取義的痛苦,本質上沒有多少不同,同樣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假使人生的目標就是逃避痛苦,你完全可以得過且過,不必尋找更高層次的精神和意識的進步。因為不經痛苦和折磨,就無法實現靈魂的超越。而且,即便達到很高的精神境界,但彼時的痛苦之烈,可能遠遠超過你的想象,讓你最終無法承受。「既然如此,為什麼人人還要追求自我精神的發展呢?」你或許會問。坦白地說,提出這樣的問題,可能是你對於幸福的本質所知甚少,或許在本書的字裡行間,你可以找到答案;或許怎樣努力,你都與最終的答案無緣。
關於平衡和放棄的本質,我還要補充一句:為了放棄,首先必須擁有某種事物。你不可能放棄從來沒有的事物。這類似獲勝前就想放棄勝利,完全無從談起。同樣,首先確立自我,才能夠放棄自我。為數眾多的人,就是因為缺乏實踐的慾望,害怕痛苦的感受,致使心靈無法成長。他們相信可以實現某種目標,卻不願為此經受痛苦。有的人為了達到精神的更高境界,甚至不惜到沙漠隱居,或放棄適合的職業,去學習做木工,他們以為通過表面化的模仿,就可以走捷徑,達到超凡的精神境界。他們沒有意識到,長期以來,他們停留在幼稚的精神成長階段,只有從頭做起,進行自律,才是惟一的捷徑,如同他們須經歷不可或缺的青春期、青年時期和中年成長階段。
自律,包含具有積極意義的四種人生原則,目標都是解決問題,而不是迴避痛苦。綜上所述,這四種原則包括:推遲滿足感、承擔責任、尊重事實、保持平衡。這四種原則相互影響,有時甚至需要使用其中兩三種乃至全部原則,使用它們的力量和動力,這些完全取決於一個人心中蘊藏的愛。真正的自律,還是我上面提到的四種原則。只要持之以恆地實踐,任何人都能夠使精神、心理和靈魂達到更高的層次。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你發現了這篇網誌的留言板,在這留點什麼吧|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