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異教徒到基督徒
《從異教徒到基督徒》又名《信仰之旅》。
本書是個人探求宗教經驗的記錄,記載自身在信仰上的探險、疑難及迷惘,與其他哲學和宗教的磋研,以及對往聖先哲最珍貴的所言、所誨的省求。當然,這是一次興奮的旅程,但願我能敘述明簡。深信這種對崇高真理的探求,每一個人都必須遵循他自己的途徑,每一途徑人人各異。哥倫布是否曾在美洲登陸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確實曾去探險,且歷經探險途中所有的興奮、焦慮和快樂。
本書以林博士的真誠、反叛、不願人云亦云,做一個應聲蟲,他要自己尋找探討是必然的途徑。
許多人問我,為什麼多年來自認為無宗教信仰的我,現在又回到了基督教的信仰。
要我解答頗不容易,因為宗教的本質是很偏向於個人的。但我相信許多人在尋找一種可滿意的宗教時,曾遭遇和我相同的困難。一個有思想的人若處在漫無目標的信仰中——不管稱它為哲學或宗教——來了解自己,以及自己的動機、行為和歸宿。
三十多年來我唯一的宗教乃是人文主義:相信人有了理性的督導已很夠了,而知識的進步必然改善世界。可是觀察二十世紀物質上的進步,和那些不信神的國家所表現出來的殘暴行為,我現在深信人文主義是不夠的。人類為著自身的生存,需與一種外在的、比人本身偉大的力量相聯繫。這就是我回歸基督教的理由。我願意回到那由耶穌以簡明方法傳布出來的上帝之愛和對它的認識中去。
為著說明我的立場,我想應該敘述一點自己的背景。我是一個第三代的基督徒,父親是長老會牧師,在閩南離海岸約六十裏一個偏僻山穀中的小鄉村傳道。在那裡我過著非常愉快的童年——靠近上帝和它的偉大創造。我所接觸的世界何等美麗,綜錯山峰上的燦爛行雲,夕陽底下的淡灰色草原,溪間流水所發出潺潺水聲……我所以提起這些,乃是因為這些記憶和我的宗教信仰頗有關係。它們使我厭惡一切造作、和人為的瑣碎事物。
第二件事是我童年時代的家庭生活。我們家宗教氣氛非常濃厚,充滿著基督教的純潔和愛,以及追求學問的熱心。說來也許難以叫人相信,在那樣偏僻的小鄉村中,而且是當慈禧太後還統治著中國的時代,我父親卻告訴我關於柏林大學和牛津大學了,且半開玩笑地說希望有一天我能到這些大學念書。我們一家人都很會做夢!
我到上海進大學之初,自願選修神學,準備參加教會工作。可是神學上的許多花槍很使我厭煩。我雖然相信上帝,卻反抗教條,於是我離開了神學和教會。愛默生所說的一句話很可以描寫我那時的情況:"你不可能藉死的公式認識上帝,但從花園小徑走去或者可達。"那時我離開了教會,在花園中徘徊,尋找那可通的途徑。
許多年來我滿足於這種哲學,相信人的理性足夠改善自己及改善世界。可是在我的生活中,從思想和經驗所得,對此漸生疑念。我看出人的自信心的增加並不使他成為更好的人,他可能比前機智,但是比那站立在上帝前的人,他是一天天減少謙讓溫和的氣質了。現代史指示我們,人淪入於野蠻的危險性何等之大,儘管物質生活和技術知識是很進步的。
我對人文主義的信仰既逐漸減退,因此常常自問,有沒有一種宗教可以滿足那些受過現代教育的人?
東方的道德學說和宗教,在中國和印度被皇帝統治階級混種雜交成方便統治的『佛道儒』封建獨裁主義。佛教是印度教的分支,有著種姓因果輪迴的封建統治性,混著中國式的佛道儒皇帝統治思想,和祖先君王的統治階級崇拜,又有著虛無主義,認為這感覺世界不過一幻景耳,而人生的一切都是至悲,所有信中國佛道儒的人往往都活在痛苦和不幸當中,被祖先、種姓、因果輪迴給束縛捆綁著,過著被情緒勒索和長輩控制的日子,永遠無法獲得獨立、自由和民主。對來生的盼望和對今世的逃避——幾乎是佛道儒教最牢不可破的觀念。荷蘭人和美國人獨立的時候都拿出了聖經來作證自由、民主和獨立的價值,試想他們拿出的不是聖經的話,拿出一本弟子規之類的東西,鐵定是不能獨立的,我們現今所看到的自由、民主、獨立的世界也就不復存在了,只剩下中國人和印度人的皇帝獨裁制度,顯然這幾種中國和印度皇帝封建式的宗教都不能解答我的問題,畢竟它們只會帶不幸。
我想這時期我已不知不覺地傾向於童年時代的基督教信仰了。可是那教條式的說教使我難以聽見信仰的心聲,相信有許多現代人交互同感。我的內人無論同我旅行到什麼地方總是要上禮拜堂去的,有時我陪她同去,但往往又因聽見那些不甚高明的證道演講而失望回來,以後就不想再去了。我正走在十字路口不知往何處去。某一禮拜天在紐約,內人又勸我陪她同往禮拜。這回是我的轉機了。當天所聽見的證道內容豐富,令人興奮,台上牧師並不耍神學上的花槍,卻深刻而富啟發性地道出基督教信仰的一個基本要點——永生。從此以後我每禮拜都上那禮拜堂去,內心殊覺喜慰,自自然然地,未經與家人商議,我恢複了對基督的信仰。
現在我重新體會到耶穌那簡明、純樸,可敬畏而發人深省的教訓。歷史上從來沒有人說過像耶穌所說的話,也沒有人以這樣的愛心說話:"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作的,他們不曉得!"歷史上也沒有人能說出如此美麗的話:"這些事你們既作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比擬的教訓!"天地之主這樣說,怎不使人油然生敬畏之心呢?
上帝已不再是虛幻的,它已從耶穌基督身上具體地表現了出來。這就是宗教,完整而純粹,絕對不是一種假設。沒有任何一種宗教能給予這種從上帝而來的親切感力。建立個人與上帝之間的關係乃是基督教的無比貢獻。
人往往企圖以自己的思想及形式加在純樸的真理上。那些希望接近基督福音之無比能力的人,往往要與那些蒙蔽這能力的教條相抗拒。我想現代所累積的關於宗教的學問,很可以和耶穌時代的律法及先知的學說相競賽。耶穌為我們清除了這一切,把純樸真理的核心指示我們,命令我們愛上帝和愛鄰舍,以後又補充說:"一切律法和先知的話都包括在這兩條誡命中了"。
這是當人類看見一個無可比擬的大光時自然的意義。耶穌的世界和任何國家的聖人、哲學家,及一切學者比較起來,是陽光之下的世界。像在積雪世界的冰河之上,且似乎已接觸到天本身的瑞士少女峰,耶穌的教訓直接、清楚、又簡易,使想認識上帝或尋求上帝者一切其它的努力感到羞愧。
把耶穌放入一切人類教師中,他那種獨特的、炫目的光是從那裡來的呢?那如埃默森所稱道的耶穌吸引人的魅力是從那裡來的呢?我以為這種光、這種力(炫目的光常有力)和耶穌教訓的內容沒多大關係,而是來自他教訓的態度與聲音,及來自他的個人示範。耶穌說話不像任何教師說話。耶穌從來沒有解釋他的信仰,從來沒有申論出它的理由。他用了解知識的平易及確信的態度來說話。他最多是說:「你們到如今還未明白嗎?」他教人不用假設也不用辯論。他用極度自然和優美的態度說:「人看見了我,就看見了父。」他用完全簡易的態度說:「我這樣吩咐你們,是要叫你們彼此相愛。」「有了命令又遵守的,這人就是愛我的,愛我的必蒙我父愛他,我也要愛他,並且要向他顯現。」這統統是在歷史上的一種新的聲音,一種從前沒有聽過的聲音。「小子們,我還有不多的時候與你們同在。後來你們要找我,但我所去的地方,你們不能到。這話我曾對猶太人說過,如今也照樣對你們說。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這和他後來在十字架上所說:「父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作的,他們不曉得」是同一種聲音。這種簡明的話極有力,例如下文:「我留下平安給你們,我將我的平安賜給你們,我所賜的,不像世人所賜的,你們心裏不要憂愁,也不要膽怯。」他有一種真正高貴的聲調,例如:「凡勞苦擔重擔的人可以到我這裏來,我就使你們得安息。」這是耶穌溫柔的聲音,同時也是強迫的聲音,一種最近二千年來浮現在人了解力之上的命令的聲音。
說這些經文所以有此語氣,是因為聖約翰把它收入他的作品中。我不以為會有任何爭論,的確,這些話由四福音的作者之一聖約翰寫下來,並非一種逐字報告。但它們是如聖約翰所曾聽過的情形,或如他在多年之後所記憶。關於這個問題,蘇格拉底的對話也不是蘇格拉底準確的話。我常想及柏拉圖所作的「斐都篇」(Phaedo)及約翰福音十三至十七章,因為它是談及兩位大思想家臨死時談話的最動人的一段;雖然聖約翰不是一個像柏拉圖這樣的作者,但在這四或五章約翰福音里是無可比擬的最令人感動的東西。它們和Pheado(斐都篇)不同,理由很簡單,它們包含這種超卓的美,一種這個世界自耶穌死後再聽不到的聲音的美。讓我們姑且承認聖約翰在寫他的福音時已懂得希臘的邏輯哲學,像「我就是道路,真理,及生命」這樣的經文可能是希臘哲學。(馬太也談及同樣的訊息,但沒有記載在馬太福音。)可是在約翰福音中有令人驚異的筆觸;例如,當耶穌開始洗門徒們的腳的時候,或當在言語上有突然轉變的時候,耶穌稱他的門徒為「朋友」;「你們若遵行我所吩咐的,就是我的朋友了。以後我不再稱你們為僕人,因僕人不知道主人所做的事,我乃稱你們為朋友。」這不是說約翰可能曾有所虛構。在他的福音中有一種可靠的性質,正如在某些小說中有一種可靠的性質。
這樣,在耶穌的世界中包含有力量及某些其它的東西——光的絕對明朗,在別人推理的地方,耶穌施教;在別人施教的地方,耶穌命令。他說出對上帝的最圓滿的認識及愛心。耶穌傳達對上帝的直接認識及愛慕之感,而進一步直接地並無條件地拍對上帝的愛和遵守他的誡命,就是彼此相愛的愛,視為相等。如果一切大真理都是簡單的,我們現在是站在一個簡單真理的面前,而這真理,包含有一切人類發展原則的種子,那就夠了。
他的教訓是屬於一個和以往哲學家的教訓不同的等級。
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信仰的世界中,而正當的人類理想崩潰的世界。我們所有的人都要為人類理想的崩潰付出代價。以我們常因為改良這個世界來提高生活標準而接受種種觀念而論,及以現代思想家建議用經濟的設施來解決社會的病態而論,整個看起來說我們是生活在一個唯物主義的時代。當然,西方世界也相信兩種靈性的價值,民主及自由。但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沒有信仰而存在。
這是唯物主義所做不到的。我們知道除了耶穌的基本教義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它。一切社會主義的改革,蘇維埃俄羅斯之內或之外,只有傾向於加強唯物主義,偉大的基督徒,一九三二年在法蘭克福歌德百年紀念祭的演說中說:
在一千種不同的方法中,人類曾被勸誘放棄他和實在的自然關係,而在某種經濟及社會巫術的魔法中尋求它的福利,用這種方法,只有使它自己擺脫經濟及社會的困苦的可能性更為渺茫。
無論它們是屬於那一種經濟及社會的巫術,那些魔法的悲劇的意義常只是如此,就是個人必須放棄他自己的物質及靈性的人格,且必須只活得像精神不安的唯物主義的群眾之一。
雷南,另一個耶穌的偉大的學生說:
一切人類的社會革命,應像巢樹接枝一樣,被接在「上帝國」那個名詞之上。但社會主義者被粗魯的唯物主義,及對不可能的渴慕所污染。(這是說,把世界的幸福建立在政治及經濟的設施之上。)他們在我們時代中的一切企圖,在他們把耶穌的真精神作為他們的規律之前,將仍毫無結果,我的意思是:為了持有這個世界,我們必須拋棄絕對理想主義。
我們所需要的是深度,而我們所沒有的是深度。
只要有一天西方人相信自由及民主,它直接地追隨耶穌的教訓的核心,雖然西方人並非完全相信。但如果阿拉斯加的自由被威脅,美國將會為此而戰。
基督教支持普通人民。在西方世界過去的歷史中,我們熟識基督教的勢力。但甚至更重要的,是在今時此地,這種勢力仍是一種經常活潑的勢力,它經常準備發動沉默的革命來使人類進步。奇妙的是,耶穌的教訓不能被任何思想方式的變換,或被經濟、物理的概念所影響。耶穌沒有信條,也沒有儀式。耶穌只教人一個原則,或兩個原則併合為一的原則:就是天國是在你心中,及差不多是用同一口氣說出來的,溫柔及謙卑的人將承受地土。前者教人心靈內在的自由:後者教「我弟兄中最小者」的價值。換句話說,謙卑的人在心靈上是自由的,而最謙卑的人將會獲得勝利。這些是在一切自由及一切民主背後的靈性原則。
唯物主義者相信反面的。他相信如果那些最謙卑的人得到了米,便一切都妥當了。真誠的唯物主義者如果必須在二者之間作選擇,他是贊成更公平地分配財富而反對個人更大的自由。人如果有了米就必然快樂。
我相信任何人研究耶穌的教訓,即使只認他是人類的一個教師,一定會驚異於沒有人曾像耶穌那樣地教導人。甚至以雷南而論,他是一個我們可在他身上做一種對客觀性的公平考驗的人,但我們也可以看見耶穌的生平及教訓逼得這個法國的學者要說:「耶穌為人類留下了一個道德重的用之不竭的原則。」他在他那本書結束的時候綜合耶穌的生平,真的可成為耶穌的代號,即使他否認基督確實的神性:
這位崇高的人物,每天仍監管著這個世界的命運,我們可稱為神,意思不是耶穌已吸收一切神性,或他已堪稱為神,而是耶穌是一個領導他的同伴大步趨向神的人物。以人類全體而論,表現出是一群低級存在——自私;其較高於動物的地方,只是他的自私是較為深沈而已。在這一片平凡之中,有一些升向天空的大柱,證明人類可能有較高貴的天命。耶穌是這些柱子中最高的一根,對人顯示他是來自何處及他應趨向何處。在我們性格中的一切善良及崇高都濃縮在他的身上。……
至於我們,這些永遠不長進的孩子,像我們這樣無力的人,勞苦而沒有收割,播種而永遠看不見果實的人,俯伏在這些半神的面前吧。他們能做我們所不能做的事:創造、斷言及行動。偉大的創作力將會再生,這個世界將會遵由古代勇敢的創作者所開闢的路而從此以後滿足它自己嗎?我們不知道。但無論將來無法預料的現象是如何,耶穌將不能被超越。他的崇拜將經常更新他的青年,而他的生平的故事將不斷使人流淚,他的受苦將使最好的心變軟;世世代代將在人的子孫中宣傳他,比耶穌更偉大的人物將永不會產生。
雷南寫及耶穌的死:
現在安息在光榮中,高貴的創始者。你的工作已經完成;你的神性已經建立。不必再怕你努力構成的大廈將因一條裂縫而崩潰。自此以後,在脆弱的人類所能及之外,你將從你的神性和平的高處,顯現在你行為的無限影響中。在數小時的苦難代價之下,而這種苦難甚至未觸及你偉大的靈魂,你已經買到了最完全的永生。千萬年後,這個世界也頌揚你。我們反抗的大旗,你將成為猛烈戰爭環繞著你而進行的記號。自從你死了之後,你比你在這世界旅行時更活躍一千倍,更可愛一千倍,你將成為人性的屋隅首石,那些想把你的名字從世界除去的,將會被震垮到底。
那一個只有法國人的細緻及深度的法國人,能把它表現得這般好及這般動人呢?
無論那一種神學,都常削弱了耶穌教訓的力量及簡易。不錯,使徒信經有許多問題及答案。在耶穌自己的話中卻沒有要詢問的事情,沒有野蠻人自己不懂得的事情。在耶穌的話中沒有神秘的定義,沒有危險的推論,沒有自我欺騙的辯證法,沒有「五要點」。分析它們就是等於殺了它;改善它們就是等於毀了它們。如果那些神學家知道所做的是什麼該多麼好!因為沒有任何神學家(無論他是怎樣偉大)有耶穌的心。他一經加入討論,情調和聲音都馬上改變了。我們談及靈性的事情時,必然好像它們是物質的事情一樣,我們沒有辦法幫助自己。
我們之中有些人必須在學校學習莎士比亞,而得到的卻是永遠對莎士比亞倒胃口,使我們終生不願意再接觸他的作品。於是有一天約翰,基爾吉或羅蘭斯·歐里維亞進來,他不教授莎士比亞,但只宣告莎士比亞自己的話,我們眼中的膜就掉下來。我們拒絕相信這就是莎士比亞。為什麼?莎士比亞是美的!為什麼我們從來沒在學校里欣賞它呢?我曾和耶穌的教訓保持距離,正像在學校的學生對莎士比亞產生永久的畏懼一樣。我曾覺得被神學家的信條所包圍起來的耶穌的教訓,是像雷姆卜蘭特的肖像,用一個一角半錢的框子鑲起來一樣。那個一角半錢的框子,削弱且阻蔽了雷姆卜蘭特的德性。我曾說過在耶穌的話中,沒有任何東西為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不能自己明白的。有些事情不大清楚並不重要;如果詹姆士王的聖經譯本有時有點晦暗,那是相片光陰的一部分。我們要修描它嗎?我是喜歡它像原來那樣。
如果說我講的是基督教會在教義上的差異,倒不如說我談的是一切教義上差異的探討的無益。這種討論太通俗,像是陳列過久的舊貨,但最重要的是它們的無益。參加這種討論是把自己降低到煩瑣哲學的水平而冒犯真理。我現在所想說的是妨礙人認識耶穌的,剛好就是這些純理論家的喋喋不休,就是他們信條的混亂使我離開基督教三十年,而他們的一角半錢的神學妨礙我看見耶穌,且不僅是一個人如此。哈蘭登,他為承認上帝及基督的靈力在人事中運行而儘力辯論,為什麼他卻覺得無法參加任何教會呢?他一九三二年五月在倫敦特拉法加廣場聖馬丁教會的午餐座談會說:「你們可能知道,我不是任何教會的教友,因為和現存的教會相關聯的神學中,有許多我無法接受。」而史懷哲也充分地感覺到這一點。史懷哲在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一至二十八日的「基督教世紀」中說:
我現在正想討論在我們時代靈性生活及文化中的宗教。因此第一個要面對的問題是:宗教在我們這一世代的靈性生活中有力量嗎?我用你的名及我的名來回答:「沒有。」……(但)在許多不再屬於教會的人們中,有一種對宗教的渴慕。
現在我可能被允許做某些個人觀察。在事實上,中國從來沒有人因教義而信基督教,中國人信教,都是因為和一個基督徒人格有過親密的接觸,而那個基督徒是遵守基督「彼此相愛的」教訓的。當我在清華大學離開基督教的時候,一位正統的孔教徒,我的級友,正改信基督教。怎樣信的?不是由於教義問答。我知道孟君,正像任何人知道他的級友一樣,他的中文很好,而他是來自一個鄰近蘇州的儒家的舊家庭。他曾到聖約翰大學學習英文,但他的背景完全與我相反。在清華我們二人都是英文教員,而且分住在同一棟房子,每人佔一間房,我的房門和他的房門相對。我穿西裝但他從不|穿。我常讚賞他整天筆直地坐在他的硬椅子上,這是他嚴肅的儒家訓練的一部分。一種中國家庭徹底嚴謹的教育已培育在他身上,而他聰明且有高度正直的性格,每一個人都尊敬他。在聖約翰的時候,我們同笑艾迪的奮興佈道戰術。他的詭計之一,是突然從他的大衣袋拉出一面中國旗(那時候是五色旗)宣告他愛中國。這種通俗劇的手法不適用於我們,因為孟君是一個知識分子,雖然有幾個學生在演講完畢時站起來且簽名信耶穌。為什麼孟君會成為一個基督徒?我了解他的心理背景太清楚了。一位美國的女同事領他信了耶穌——一個有聖徒性格,在聲調及語二言中顯示出基督徒的愛的女人。「愛」是一個已被貶值的字眼,這裏並沒有些微羅曼蒂克的成分。我相信那個女人大約有五十歲了。她只是一個善良的基督徒,而她深切地關懷那些清華學生。她之關心每一個人是很顯然的。這位美國女人有基督徒愛的美德。她教孟君聖經,而聖經贏取了他。這是一個和他所曾知的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孟君自己的儒家家庭生活非常嚴厲,它是一個負責任、守紀律及受道德訓練的世界。他不能不覺得那個在他面前開放,其中用基督教的規律取代了嚴肅的儒家生活方式的新世界的溫暖。我相信他是像最初的基督徒感覺到的一種律代替了摩西律一樣的歡喜。
這種情況也是我自己的情況。看見一個實行基督徒的仁慈,及關切每一個人的基督徒,常帶領我對基督教會親密一點。沒有任何教義的單方,能像這個單方那麼有效。甚至反面也證明這個定律。在我童年的時候,有些傳教士除了想中國人信教之外,不關切什麼東西,也不像耶穌一樣,把人當作一個一個的來愛,其實傳教士是應該這樣的。中國人是一個切務實際的民族。我們量度及評判那些傳教士,不是憑他們所講,而是憑他們所行,且把他們簡單地分為「好人」或「壞人」。你不能逃避這些最後的簡稱。在我童年的時候有兩個女傳教士,從來沒有愛過為她們工作的中國男女孩子,我想象她們這樣做,是當作為上帝而自我禁慾的一種形式。她們給我們一種惡劣的印象,而我們男童們用不堪出口的混號來給她們命名。她們住在一座俯瞰海濱美麗風景的大廈中,且有中國的轎夫、廚子及女僕來服侍。基督教的福音與「白人特權」的併合體是很古怪的。無論那裡有對人的愛心及對別人的與趣,人們立刻可以感覺得到,現在我們男童們在這座房子裏面所感到的是不斷地對中國人的討厭。而這兩個女傳教士,充分應得我們所稱呼她們的名字。反之,在我異教徒的時代中,使我記得另一個世界的,是我和一個基督徒姊妹的相逢。我記得當我橫越大西洋的時候,遇見一個想勸我信基督教的女人,而差不多用她的謙卑和溫柔來獲致成功。我敢說這一次的海上旅程若延長十天,我就會在當時當地轉回基督教。說到這裏,我必須提及一位可崇敬的婦人,現在已經九十四歲,住在新澤西州。她在本世紀之初,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便已經認識我,當時她是一位在廈門的女傳教士。現在這位婦人仍照耀著關懷別人的基督教精神。可驚異的是分離了半個世紀之後,她仍用我童年的乳名來稱呼我。這證明她曾完全記得我!我敢斷言,我在上文所說的那兩位包裹在自己和上帝的交誼中的女傳教士,如果她們現在仍活著,一定記不得我的乳名。如果你們記得我的誡命,你們將彼此相愛,就是如此而已。我每一次接近這位偉大的婦人,我是站在真正基督教精神的面前。它常常像對一個失去的世界作備忘錄的作用。換句話說,基督徒產生基督徒,而基督教神學則不能。
我不能太過強調對耶穌教訓的核心保持接近的必要性。我十分相信這種精神就是在史懷哲背後督促他到非洲叢林去工作的精神。讓我們尊重史懷哲所說,因為他的話非常重要且包孕著許多意義。
我們現在是在黑暗中漫遊,但我們彼此都有向著光明進行的信念;宗教與倫理思想聯合的時刻將會再來。這一點是我們所信的、所望的,且為它工作的,我們要維持如果我們使倫理的理想在我們的生活中發生作用,人們也會有一天像我們這樣做的信念。讓我們瞻望那光。
在他的「由於我的生活及思想」的非常重要的結語中(這結語是每一個有思想的人所應讀的),史懷哲關於「思想」的結論如上述所指示,且顯示一種不放棄思想,而希望有一天再集中人類的思想於人對生命、對上帝,及對宇宙的關係的重要問題的一種「新理性主義」。他顯示為什麼現代人已失去了這種型態的思想的能力,又為什麼他做純理論的哲學、心理學、社會學,及自然科學的研究時,好像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裏面,而只是被安置在近處或從外面來注視它的人一樣看人生的問題。但在上面所援引的話中,他還著重「宗教與倫理思想」的聯合是同樣重要,且在事實上顯示怎樣去做的途徑。在我看來,似乎基督教神學要負大部分的責任,它把基督教放在「結果」及遵行他的誡命的重點,移到某種容易獲得,且近乎法術的得救方法。這種方法不需要個人方面的道德努力,因而是悅耳的。不錯,基督教教會也常教誨人懺悔和更生,但在整個看來,重點已放在方法之上。那方法是:因為某人已經為你死,拯救無論如何是你的,只要你信他,或藉他的名呼籲「主呵,主呵」便成。贖罪教義的作用顯然是機械的,愚人也懂得的,所以那些祭司們想他的會眾們相信它。耶穌所教的卻不同。關於葡萄樹、種子,及無花果樹等等的寓言中,他把拯救及赦罪的條件放在「結果」及遵行他的誡命之上。赦罪是沒有理由機械的或簡明的。崇拜並不及服務重要:「把禮物留在壇前,先去同弟兄和好,然後來獻禮物」;「你若不饒恕人的過犯,你們在天上的父,也不饒恕你們的過犯」;「你們不要定人的罪,就不被定罪;你們要饒恕人,就必被饒恕」。這是耶穌放在倫理生活及個人努力上所強調的。如果一個人不遵行他的愛及寬恕的誡命而只悔改及信,羔羊的血絕不能洗去他的罪。拯救既不是機械的,也不是呆板的。一旦這個重心恢復,而基督徒在他的生活中「結出果子」,沒有任何東西能抵抗基督教的勢力。
因為這本書是談及我個人從異教到基督教的旅行,我相信對於這種改變必須再說一句話,讀者可能已覺得我從來沒有停止過信上帝,而我也從未曾停止過尋求滿意的崇拜形式。但我是被教會神學所攔阻。我被冷酷地心智的、傲慢地演繹的,以及甚至對上帝不寬恕的東西所排斥。我所處的地位,和許多生而為基督徒,但由於種種不同的原因,覺得在教會中有些東西直覺地使他離開的人一樣。我坦白地說,我相信千百萬人像我一樣。我被那個可怕的叫做框子的東西,阻止我注視雷姆卜蘭特。事實上沒有劇烈信仰的改變,沒有神秘的異象,沒有某人把紅炭堆在我頭上的感覺。我轉回我父親的教會,只是找到一個適合我而不用信條主義來阻攔我的教會而已。當它發生之後,它是一件自然的事。
我必須提及,在我的異教時期中,我也偶然參加教會事奉,但結果常令我失望。它是可悲的,在基督的教會中是這般缺乏甜美的人情味。我妻常在床上讀聖經,而無論在什麼地方她都參加教會事奉。我讚賞她而暗中嫉妒在她裏面虔誠的真精神,它的要素我相信是謙卑。偶然有時我會陪伴她同去參加,但也常失望而回。抱著對此世的最佳希望,我不能忍受次級的講道詞。看見我在座位上局促不安,她想她還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好。偶然有一次,我撥收音機撥到一個節目,只聽見一個聲音狂喊罪及永遠的懲罰,用鄉下市集叫賣者典型的聲音勸我親就上帝。我不以為這是一種不公平的描寫。我以為今天在美國大部分的宗教,仍然用懼怕永久的懲罰來做勸人信教的動機。許多美國人接受它,但許多美國人不能。最不幸的是在耶穌世界中真正基督的友誼及上帝的愛,竟像溫柔的露珠從天而降這般希奇,以致人們這般少談及在一切人心中的神性,而常常強調永罰。但情形似乎就是如此,教會崇拜大部分仍然保持著,一個憤怒的牧師用憤怒的話宣講一個憤怒的上帝的刑罰。罪惡對於一個牧師基本上像病及死對於一個醫生一樣。耶穌自己從沒有提及罪而只是寬恕它。我記得他似乎沒有定過任何人的罪,甚至加略人猶大。猶大事實上是從十字架上被赦免了。
現在我必須找尋一間我坐在我的座位上不會局促不安,而能由始至終用高興的注意來傾聽的教會。我聽過戴維·利達博士第一篇證道詞之後,我每個禮拜天都去,因為我每次都得到豐富的酬報。被容許走到上帝的面前像我常常想崇拜他一樣來崇拜他,是一種如何萬慮皆釋的輕鬆的感覺!它自然地發生,因此當正式參加教會的問題被提出的時候,甚至未經過一次家庭討論。在我參加見愉快地參加之前,我們曾每個禮拜到麥迪生街長老會教會去了半年之久。我只想說利達博士在他的證道詞中常固守基督徒生活上的問題;他不像在哈佛紀念教會的牧師,當我數十年在那裡時,有時用喬治·哀利奧特做他的講道詞的題目。有這麼多基督徒生活上的問題可談,沒有必要去講一些不相於的話。因此到禮拜堂去便成為一件愉快的事,因為在教會是等於接近耶穌基督的真精神。我相信在紐約及其它地方仍有現代及曾受教育的人可進去及崇拜,而出來時因為有新的接觸,覺得成為一個較好的新人,而不是更像一個由於別人的努力而幸逃罪責的被定罪的罪人的教會。否認這種可能等於否認基督徒生活,及基督世界的豐富。基督的奇異之處,不正是他使一個人在他面前覺得自己更好、更有價值而不是罪人嗎?
同時,一種令人信服的人生理想是在耶穌無可比擬的教訓中,是人曾有權利去聽到的教訓中最高的。我們常傾向於以為耶穌的上帝的啟示是一種屬於過去的行動。但無論誰今日讀福音書都會覺得上帝現在的啟示清楚、無誤,而且令人信服。而他的全部生活,本身就是一種啟示,就是上帝之靈成為可見的,有實質來給我們看。當耶穌教人,「這些事你們既作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件在我身上了」的時候,我知道且覺得他真是那位主,我也明白為什麼他不但被人敬重,而且被任何地方所有凡是聽過他的話的人所崇拜。上帝真理之光是靈性的、眩目的純潔之光,在人的教訓中沒有可以比擬的。當他進一步教人寬恕且在他自己的生活上示範時,我接納他為真主及我們眾人的救主。只有耶穌,沒有別人,能帶領我們這樣直接地認識上帝。它是一個道德的而且倫理的,無可比擬的美的世界。如果這個世界仍想要一個理想,這裡是一個領導人類的完美的理想。
這教訓是足夠的,也是適當的。其中有大光的威嚴,但它同時卻大過這個人的世界所能消化實現或付諸實行。它的目標會被放得夠高以成為萬世人類精神經常遵從的指標。那種在大馬色路上炫花了聖保羅的眼的光,現在仍在世世代代中照耀。沒有暗晦。而且永不會暗晦。這樣,人的靈修藉賴耶穌基督而上接上帝的心靈。人的基本價值被證明。因為這個理由,人類將永遠崇拜他。而人的基本價值簡單的教義。無論他是怎樣卑微。將仍被證明是歷史上最大的解放力。
我再說幾句話便完了。任何宗教都有形式及內容,兩宗教常藉形式來表現它自己。在基督教的情形中,內容是由耶穌的一切豐盛所賜,但形式卻是人加上去的。耶穌建立他那沒有信條、只有他在位門徒中所創造的以愛的偉大力量為基礎的教會。這種使徒們對主不得不愛的愛。是基督教教會的開始。至於形式,照耶穌的意見是人用心靈與誠實自由崇拜,「也不在這山上,也不在耶路撒冷。」現在形式已用傳統及歷史的發展為基礎來制定。但這件事上曾有過許多固執己見的行為。導致迦特方教會和改正教會及改正教會各宗派間的分裂。我相信今天沒有一個有知識的衛理公會教友,會以為一個長老會教友,或一個聖公會教友,或一個天主教教友是邪惡的。形式可能是這般重要嗎?人必須用心靈和誠實來崇拜上帝。而形式是像人選擇言語來崇拜上帝,無論是用德文、英文、法文或拉丁文都沒有什麼關係、不是真的嗎?每一個人必須尋找最適合於他的形式,我的意思是指找一個較少妨礙他的崇拜習慣及信仰習慣的形式。即使對形式表示外表上的服從時,每一個人信上帝仍然照著他自己的方式,以及他由過去經驗所決定的比較注重之點。這必然是如此的。如果人用心靈和誠實來崇拜上帝,形式只是一種用來達到同一目的的工具。各人各有不同。形式之有無價值,全視乎它們能否領導我們達成和基督建立友誼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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